文 | 小佳
2019年夏季，一部医疗纪录片《人间世》引起不小的轰动，它展现了医院里真实且残酷的生命故事，在豆瓣的评分高达接近10分的9.6。最近《人间世2》回归，也延续了第一季的成功， 9.5的分数和第一季不相上下。
庄子的《人间世》 原是探讨处世之道，在纪录片里，它被赋予了新的含义，记录的是五味杂陈的人间世态，两部纪录片都聚焦在病房中的各种痛感，有患者难以承受的病痛，也有家人隐忍不发的心痛。打在人心上的，是在医院这个矛盾集中的环境里，有生命脆弱的残酷底色，有必须直面失败的无奈，也有穿透阴暗的一缕微光。
《人间世》的第一季主要集中在医患关系的展现，第二季的主题更倾向于病人以及疾病，有观众觉得纪录片没有从医院的角度来表现，缺少专业性的科普，我倒是认为把镜头都对准在医疗行为发生前后的人，是更容易被观众所接受的形式，进行更具有广泛性的传播。
纪录片从患者的一方切入，看病的时候究竟是否信任医生，病人家属能否理解医生，一家人的喜怒哀乐，这些焦虑和困境对于普通观众来讲更加具有普遍意义。
的确，片中展现的内容并不是我们最熟悉的早起辛苦排队挂号、看病买药的医院常态，而且患上危及生命的大病也是一件概率非常小的事件，这些人与事并不是和我们最密切的医院生态，但它还可以打动如此多的观众，是因为展现了生命脆弱的现实，而这个残酷的事实突破了很多人从未触及，甚至是不愿触碰的认知：关于命运的赌注，我们也不一定是赢的那一方。
《人间世2》的第一集《烟花》记录的是群像，聚焦在患有骨肿瘤的孩子们，其中有一个很大的争议就是导演模拟孩子们的幻想，拍摄了一个mv式的小片段，主题就是孩子们战胜病魔，但不少人质疑这样的形式是对纪录片真实性的破坏，我的观点恰恰相反，这样的处理不仅没有破坏故事的真实性，反而更多了一层孩子们的心理真实。
大家都了解，纪录片的非真实性是一直存在的，比如故事内容的选择，摄影镜头的干预，特别是对拍摄对象来讲，一些不自然的表现是因为来自「镜头的威胁」，再现纯粹真实的纪录片是不存在的。
而纪录片的魅力不单是可以通过影像来展现故事的真实，还可以有艺术性的内心真实。杜可萌在自己的公众号里也提到，在医院治疗的空虚日子里，剧组给他们带来了很多惊喜和美好。这一次的表演对孩子们来说就可以是一个惊喜的小礼物，判断这个mv究竟真实与否的权利在小朋友们的手中，而打败病魔不正是他们最大的心愿吗？这次表演不正是一次心灵的释放？
纪录片的可贵之处并不是记录了真实的影像，也不是能够直接带来问题的改变，而是通过这些画面的力量，让观众能够对当下的社会现象进行重新的审慎思考。
《人间世2》探讨了更多的医学伦理问题，这一点在第二集《生日》里表现的格外明显。这一集记录的是几位产妇因为身体的原因，本不该怀孕，但最终她们还是选择生育，躺在产科的重症监护室里。
25岁的吴莹患有患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伴重度肺动脉高压，虽然生下了孩子，但自己却失去了生命。吴莹始终认为女人只有生孩子才是完整，一个女性只有成为母亲，人生才圆满吗？必须要加上母亲的标签，她的生命才有价值吗？虽然生下了宝宝，但是她留给至亲家人的，却是一份残缺。
另一位产妇林琴，在已经育有两个女儿的情况下，拼了命也要生一个儿子，最后为了能让她活着走下手术台，不得不摘除子宫，这一切为的就是在重男轻女的老家，做人能够抬得起头。
纪录片的导演没有把故事置于二元对立的形式，我们同样尊重这些母亲的选择，绝不对人物进行任何道德的评判，这一集更大的意义是对事件的发散思考：女性被尊重绝对不是以生孩子、生儿子为前提。
林琴对自己的身体情况是了解的，但是她更在意的是寻求社会的认同感，这个需求明显高于她自己的独立意识。只有生了儿子以后，才能够获得她所在的社会集体的认可，这也是病痛外，隐含在社会里的残酷的痛。
除了上面提到的这两位母亲，还有一位不具名的病人家属的观点让我印象深刻，大意就是我们欲望着我们的欲望，可是我们的欲望都是被别人规定了的欲望。
所以，结婚生子的欲望究竟是不是出于我们的本心？还是这些事情看起来就是在某个时期，已经被约定俗成该做的事情，如果你没有做，那你就会被视为一个「异类」。有人从未怀疑过有些所谓应该的事情有其他的选择，但更多的人是怀疑过，却没有抵抗被归为「异类」的勇气，这种个人本心和社会认同的矛盾和焦虑也不仅仅限于生育一事。
英国的纪录片大师格里尔逊曾指出，纪录片不仅是反映现实的一面镜子，更重要的，它还是一个敲打现实的锤子。对于医疗伦理的现实讨论，也正是第二季《人间世》的一个新意。
第三集《呼吸》，儿子廖延龙带着被尘肺病折磨二十年的老父亲廖连和治病。另一位故事主角是父亲戴照章走遍村子，为儿子戴向群筹措肺移植的六十万元手术费。
医疗类纪录片有一个很容易被诟病的问题就是放大苦难、消费苦难，但这一集绝没有放大病痛，它放大的是我们最基本的、我们都察觉不到的生命诉求：呼、吸。同时，纪录片也放大了走路、上下台阶，这些再平常不过的行为，但这对于尘肺病人来讲，都是一些非常奢侈的事情。
两对父子隐含着病人家属的担当，同时，彼此间的亲情又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式父子的故事，无论是子救父，还是父救子，都是男人之间沉默的爱。
廖延龙一边搓手一边安慰弟弟，你哥做事一直都比较顺。他在鼓励弟弟，也是在给自己打气。他常讲的是「搏一下」，救父的这个局，是注定要赌一把的。
令人异常感动的是，失去父亲的廖延龙后来又送给院长的一株植物，在他接受残酷事实面后饱含着难得的理解和友善，这其中也埋藏着医患之间的信任与尊重。
就是在这两个案例的生死对照之中，放置在我们视野中间的是没有怨恨没有怒气的一种表述。此时故事的高光不是来自病痛的自身，而是心里一种朴素的美好。
在关于病痛的苦涩故事中，也有温情的故事片段，抚慰着观众充满感伤又泪意莹莹的心，导演并不是把两对父子的痛苦表现成重大的家庭悲剧，可同时他们的艰辛又历历在目。
《人间世2》利用纪录片的真实属性展现痛苦的时候，也在尝试引导观众探讨医学伦理和医患关系、以及家属的担当等等内容。在生活里的每一个选择背后，都有一种精神的力量。
在儿童病房里，图书角上摆放着佐野洋子创作的绘本《活了100万次的猫》，她笔下的这只猫在体验了爱与被爱，才发现自己为什么而活。痛与爱、悲与喜的并存，才是一个真实的人间世态，支撑我们面对生命脆弱底色的，正是爱与被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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