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冬日的阳光火红火红的,照在身上感觉暖暖的,一点也不觉得冷,阴冷的冬天刹那间成为了温馨的暖春。而今天,接连来的暖阳却突然消失了,天气一片阴沉。
我心底里突然想起来,原来今天是舅爷的三周年祭日。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舅爷离开我们已经整整三年的时间。我生平对于慈祥的老人倍感亲切,更何况舅爷是祖母的亲弟弟,自然就更加的亲和了。与舅爷相处的机会并不是很多,也仅仅在小时候每年春节和父亲一同前去拜年罢了,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的交集。
对舅爷的印象最深刻的地方还是他辛勤经营的果园,每年春节见到舅爷的时候,他都在果园里忙碌着,不是修剪果树,就是开垦土地,或者给果树施肥,总之任何时候都忙个不停。如今,在外求学工作多年,舅爷和他经营的果园已经成为永远的记忆。
听长辈们说起过,祖母除了舅爷之外,还有一个哥哥、两个妹妹,祖母共姊妹五个,家族本也旺盛,只是天公不成人之美,除了祖母和舅爷以外的三位祖辈,通通因病英年早逝,只留下两位伯伯、一位姑姑他们这三个可怜的乳臭未干的孩子。在那个时候,照顾他们几个的重担全部落在了祖母和舅爷的身上。可以想象,在缺衣少食的年代里,祖母和舅爷肯定吃了不少的苦头。过去吃的苦、受的累也得到了应有的回报,在后来与他们兄妹三人相处的日子里,不难看出,在他们的心里,祖母、舅爷对他们的照顾远远胜过亲生父母的恩情。以至于直到现在,逢年过节,亲戚朋友在一起相聚的时候,伯伯姑姑总会不时地提起那时的苦日子,每每说到他们曾经和祖母、舅爷在一起的时光,他们都声泪聚下,虽然往事已过去许多年,姑姑伯伯们也已到了耄耋之年,然而曾经的恩情依然深深地隐藏在他们的内心深处。
舅爷是一位勤劳朴实厚道的农民,凭借吃苦耐劳的干劲撑起了一个硕大的家庭,也闯出了一片天。早在几十年前,舅爷便种植了一大片果树,从此之后,便过上了与果园生活在了一起的日子。此后,他便和舅婆一起住在果园里、吃在果园里,日日夜夜守护着这一块神圣的土地,不论春夏秋冬始终顶着风吹日晒在这块黄土地上辛勤耕耘,将全身的汗水洒落在脚下的黄土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果园里丰收的果子,被一波又一波走南闯北的客商拉走了一车又一车,舅爷舅婆一家子的生活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好,只是那片果园却随着舅爷舅婆的年老渐渐步入了晚年。
后来,我也渐渐明白了。舅爷舅婆的儿女们在成家立业之后,纷纷做起了小本生意,早期一年的生意换来的回报比那一片果园几年的收成都要多得多,曾经那片给他们的成长带来许多欢乐,给他们的成家带来了充分财富的果园自然就被他们抛在了脑后。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一转眼就是十多年的光阴。舅爷舅婆也上了年纪,自然无法从事果园里繁重的劳动,那片曾经繁茂无比的果园也渐渐荒芜了起来。许多果树也因为没有及时修剪而变得杂乱无章地自由自在地茁壮生长着,部分果树也因为没有及时灭虫而变得枯萎了,每年只有少数幸存的果树依然结着为数不多的果子,那些果子倒也是天然的绿色食品。
在不浇水不喷药的环境下成长的果子,自然备受乡亲们的青睐,每年果子成熟的季节,常年萧条的果园倒也热闹非凡。凡是结有果子的果树前面都有村里的乡亲们在忙活着收果子,舅爷舅婆开心地坐在果园门口,微笑地看着络绎不绝的人群陆续提着竹笼拿着篮子往返于果园和村子之间的土路上。
这个收果子的办法是舅婆想出来的,尽管目前的果园萧条了许多,然而结果子的果树仍然不少。要让他们老两口在有限的几日内采摘完所有的果子,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因此舅婆想了个法子,让村里的乡亲们来帮忙收果子,收完之后让他们随意挑选一些果子作为他们辛勤劳动的报酬。在那个果园还不是很多的年代里,水果对于任何一个家庭来说都是稀缺品。因而,同村的乡亲也乐意前来帮忙。
舅爷作为祖母唯一的弟弟,每年春节初四的时候,一大早祖母即拾掇好一切随带的物品,让父亲带领我们一起去给舅爷舅婆拜年,顺便也给祖母捎带些熟透了的果子回来。那时候,祖母虽已至耄耋之年,然而身体却非常的硬朗,只是牙不太好,吃不了太硬的水果。因而,每年舅爷舅婆都会提前将果园里熟透的果子给祖母备好。
舅爷家和我们离得不是很近也不是很远,大概有十来里路的样子,骑着自行车沿着村南边的土路直行穿过两片村落、一座瓦窑行至前方的丁字路口右拐,直行大约五百米处,左拐踏上前方的小路直行,远远地就能看到三间暗红色的砖瓦房,那里就是舅爷的果园和舅爷舅婆终年生活劳作的地方。
一路前行,当眼前的砖瓦房越来越近,慈祥的舅婆已经笑容满面地站在果园门口等候多时了,我们亲切地问候了舅婆,舅婆也问候了祖母的身体如何如何,并让我们回去后告诉祖母他们也都好着呢,不要让祖母费心了。舅婆非常羡慕祖母有一身好的体魄,也经常不住地感叹道,她如果也是那样子就好了。几番感叹羡慕相互招呼之后,舅婆便带领我们一起向屋里走去。
三间砖瓦房按东西方向布置,最东边的是卧室,里面是储物间和厨房,房屋不大却也五脏俱全,卧室门口挂了一张花布帘子。那个年代,家家户户在冬天的时候,为了房间更加的暖和并减少火炉热量的流失,便在门口挂上布帘子,而且做布帘子的工序也特别的复杂,仅仅将一块又一块碎布缝起来也是一件浩大的工程,一般人家往往要请来几位心灵手巧的老人家一起帮忙缝布帘子。
这一点,舅婆是当地的能手,仅凭一己之力,在十几天之内将一张花布帘子做好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当地第一人。做好的那一天,舅婆乐呵呵地站在屋前,看着街坊邻居纷纷来到屋前,仔细摸着软绵绵的布料,戴着老花镜的老奶奶仔细地看着细致的绣工,她们纷纷给舅婆点赞。在后来的日子里,不断有邻村的老太太前来邀请舅婆前去帮忙,那一段时间,舅婆倒也忙得不亦乐乎。
远远地我们就看到挂着布帘子的门口的东南方向不远处,舅爷正弯腰一只脚踩在地面上,另一只脚踩在门口的大石头上面使劲锯晒干了的柴禾,大哥看到之后,便立刻快跑着上前抢过舅爷手里的手锯帮忙干了起来,我们几个也飞快地跑到果园里将其它晒干的柴禾全部拉到这里来。舅爷舅婆喜滋滋地看着蹦跳着远去拉柴禾的甥孙们和正在轻松地锯着柴禾的大哥,不住地感慨道:“老啦老啦,不行啦……”父亲将屋里的木桌端出来摆在屋前的太阳坡下,拿来小板凳,舅婆泡好茶水,便一同闲聊了起来,有时候也会遇到前来串门的同村乡亲,或者其他给舅爷舅婆拜年的亲戚过来凑凑热闹。
那时的果园和往年相比,显得更加地萧条了,远远望去一个又一个的木桩展现在我们的面前,那一刻,我们的心里觉得非常的可惜。或许那些枯树在前几年的时候,依然忙碌着春天开花、夏天成长、秋天成熟、冬天吸收储备来年需要的营养,然而今天却彻底枯萎了。这就是没有及时管理的缘故了,或许它春天的时候还在开花,然而郁郁葱葱的树叶却在盛夏的时节悄悄落光了,收获的时节里,只留下为数不多的几个风干了的果子懒洋洋地悬挂在枯萎的枝头。
我想,当日夜生活在这里的舅爷舅婆看到一棵又一棵的果树逐渐枯萎的时候,他们的心里肯定是难过又悲痛,然而无奈又无助,他们不得不接受眼前已经成为现实的一幕幕。他们已逐渐老了,即使偶尔干点小活,也累得够呛,自然无法承担如此繁重的劳动,只能眼巴巴地无奈地看着目前成为事实的一切。果树在自由生长,果子也相应地跟随自己的个性成长,偶尔果园里还可以看到没有摘完的果子高高悬挂在果树的树梢处,遇到没有被鸟儿啄过的水果,我们便爬上树摘下来交给舅爷舅婆吃,也顺道给祖母带几个回去。
当我们将地里的干柴禾全部捡完,把树梢的好果子全部摘完后,便也到了快要吃饭的时间了。舅爷微笑地看着眼前堆得和小山一样高的柴禾,舅婆慈祥地抚摸着我们的后脑勺,并接过我们从果园里采摘回来的红彤彤的苹果。那个时候,是每年舅爷舅婆最快乐最开心最高兴的一刻,也是他们心里最舒坦的时候,看着眼前懂事的孩子,他们肯定也想到了自己的那几个成年在外忙着做生意,忙着干那些所谓的大事的不怎么着家的儿女们。
舅爷舅婆的几个儿子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他们多年来一直做生意,也有了不少的积蓄,家里新盖了二层小洋楼,新添了电冰箱、液晶电视机等现代化的家电,也买了小汽车,甚至在省城县城也买了新房子。按理来说,舅爷舅婆那时候应该会过得很好,最起码不用担心一日两餐及日常的所需。然而事实却是异常的残酷,他们已纷纷年过七旬,还要整天为了自己的两口热饭而煎熬着,甚至在有病的时候,儿女不在身旁照顾,也只能随意磕点药而已。
高考前的那一年春节,是我最后一次见舅爷舅婆。那一次,也是我唯一一次独自前往看望舅爷舅婆。那时候,祖母也已归临仙班四五载。我根据自己的记忆将看望舅爷舅婆所需携带的物品整理完毕,便骑着自行车踏上了前往舅爷家的那条水泥路。
求学后的那些年,家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通村路全部修成了宽阔平坦的水泥路,各家各户的厦子房也陆续新盖成砖瓦混凝土平房或者二层小洋楼,原来的黑白电视机已经被越来越多的半导体显像管彩色电视机取代,就连村口收麦子时碾场用的碌碡也早已不见了踪影,原本收麦子时热火朝天的盛景永远成为了过去。
尽管刚刚下过雪,天气也非常的阴冷,然而路途走亲访友的人并不少,顺着平坦的水泥路直行穿过记忆中熟悉的村落和已经破损不堪的砖瓦窑,在前方拐个弯便到了那条熟悉的小路上。那条小路上由于人迹罕至的缘故,积了厚厚的一层雪,我只能使劲推着自行车艰难地向前行走,不时有路旁顽皮的桐树会调皮地将树上的积雪悄悄抖落下来,打在我的后脑勺上瞬间便落在了我的衣领里。我顾不得擦去身上的雪,仔细看了看周围的那些果园,周围的那些麦地,还有不远处的暗红色的砖瓦房,砖瓦房的烟窗里正徐徐冒着青烟,我想那时侯舅爷正在忙着收拾火炉,舅婆坐在暖烘烘的土炕上忙着剪窗花。
我坚持要顺着小路去看望舅爷舅婆,并不是为了贪图路途近,而是为了将这一份珍贵的记忆深深地印在脑子里。我清晰地知道,在后面的日子里,我看望他们的机会将会越来越少,而他们身体的康健程度也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逢年愈下。不知不觉中,曾经熟悉的砖瓦房便映入我的眼睑。
几年不见,砖瓦房倒也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屋前新栽了一棵柿子树,而果园里的果树却全部不见了踪影,展现在我的眼前的只有一片绿绿的麦田,看着裹着厚厚的积雪正在酣睡中的麦苗,我的眼前,顿时看到了果树被挖走时的那一幕。我想,那一刻,舅爷的心里肯定是难过而又无奈的,同时也是异常欣慰的,与其看着亲自种植的果树一棵又一棵地枯萎在自己的面前,那如同用一把锋利的菜刀残忍地割掉自己身上一块又一块的心头肉,倒不如一次性被全部挖走,长痛不如短痛也显得干脆利落。
看着房前堆得和房檐一般高的一大堆柴禾,我的心里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舅爷舅婆日常生活所需的柴禾不用他们亲自收拾了,难过的是舅爷的果园此刻永远成为了历史。我心里一边回忆着往昔的难忘岁月,脚底下一边向前走着,远远地看到曾经熟悉的那条布帘子依然挂在门口。
那条布帘子,是舅婆花了好几天的工夫用那些不用的碎步一针一线缝补做好的,我上前摸了摸,软绵绵的,伸手掀开花布帘子,一股热风迎面扑来,等我走到卧室土炕边的时候,舅爷舅婆也没有感觉到我的到来。此时,舅婆正躺在屋里南墙边的土炕上休息,从棉被上的上下起伏看得出来舅婆已经睡着了,而舅爷正在手拿火钳子收拾着房檐正下方的火炉,炉子里的火很旺,隔着炉子都能听到里面燃烧着的火焰发出“呼呼呼”的响声,火炉旁的一个铝水壶嘴里正“咕嘟嘟”地冒着热气,火炉的烟窗管上面绑着的铁丝圈上面烤了三两个馒头。
卧室的摆放和前几年的样子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原本的土炉子如今换作铁炉子,而且更加的暖和更加的舒服了。原来的两张木方凳依然在火炉的正北边,方凳的西边是一个刷着黑色油漆的木柜,木柜上面摆了一台黑白电视机,电视机没有室外天线,只有一架袖珍型的小天线插在电视机的后面,因而电视机的节目很少,只有一两个台可以观看,这对于不怎么看电视的老年人来说也是足够的。
卧室的东边是储物室和厨房,放眼望去眼前的储物室里只有一座洋灰柜和几个竹笼,洋灰柜上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灰,看得出来洋灰柜已经很久不用了,近年来,每年新打的粮食都是直接送到面粉厂里,留下一些粮食供日常生活换面用,其它的粮食一次性换成现款,如果缺面了直接去领面就行了。空地上另外胡乱摆放了几个用蛇皮袋子包好的竹笼和几截卷好的浇地用的塑料软管,除了墙角的几件农具之外再也看不到任何的物品。厨房闲置的时间也比较久了,土灶里的锅灰已经被尘土覆盖,灶膛里的大锅早已被取了下来放在厨房门口的水瓮旁。水瓮倒是经常使用的,上面盖了一张木盖子还有一块干净的麻布,揭开盖子,水瓮里面是清澈的井水和已经冻了一圈又一圈的冰块,水瓮里的水满满的,从旁边的水滴看得出来舅爷应该刚刚给水瓮里新舔过水。果然,卧室的火炉边放着一个装满清水的小铁桶,我惊奇地发现土炕东北角的空地上紧挨着墙角摆放了一口小锅和一张桌子,桌子上面有两个大大的瓷罐,我想那里面肯定放着舅爷舅婆日常生活所需的馒头蔬菜等日用品,一个精致的调料盒也静静地躺在瓷罐的旁边。
本文标题:舅爷的果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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