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天气不错,故乡的太阳灿灿的铺满高原上起起伏伏的山峦,寒冬的脚步即将走远,隔着疾驰的车窗,看见一簇簇坐落在山坳里的小村人家安静祥和的沐浴在阳光里,在我眷恋的目光里一闪而过。温暖如春的天气里,即便是一蓬蓬的枯草在这样慷慨的阳光里,也惬意地轻轻摆动着身体,高高地扬起了脖子舒适地享受着太阳给予的爱抚。
我们的车子在向有外婆外爷的地方行进,那个曾经让我隔着遥远的时空常常凝望的小山村;那个我童年里梦中醒来听见鸡鸣狗吠的小山村;那个收藏了我许多美好时光的小山村;那里才是我灵魂真正思念的地方,那里还有外婆和外公凄凉的坟茔在高原的山头上期盼瞭望着那条蜿蜒进出村中的小公路。
终于,车子拐过一个大大的弯,远远的,我望见了那棵伫立在村头土卯上的老土槐树,热烈的阳光穿过枯老的树枝,远远的看去,它怎么没有我幼年的记忆里那样的高大伟岸呢。
曾在无数的夏日里,我睡在土槐树下乘凉,巨大的树冠绿荫遮天蔽日,每当大人们劳作归来,爬上那个土卯后总是要在这棵大槐树下坐一会儿歇歇脚,拉上几句家常话,才缓缓地走入自家的院子。如果是外爷,他会把身上的背负之物重重的卸下,长长的叹息般地“嗨”上一声,仿佛一瞬间卸下了他劳作了一生的艰辛。他会坐在树下的石头上,慢慢的掏出他的旱烟袋和烟锅子,装上满满的一锅烟丝,嘶啦的划一根洋火点燃烟锅,然后深深地吸上一口,随后又缓慢而悠长地吐出一圈圈的烟雾,他的目光,总是随着吐出的烟雾若有所思地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常常会依偎在外爷的身旁,我喜欢闻他身上的汗味和浓浓的旱烟的味道,记忆的深处,那就是外爷的味道。依偎着他,在他吧嗒吧嗒的抽烟锅子的声音里,抬头看着高原上飘来飘去的白云,听着风儿在密实的树叶中哗啦啦地穿过,童年恬静美好的时光就牢牢地被定格在了这样的画面里。
车子终于驶入了外婆的小山村,村里的老窑洞都是依山而凿的,如今绝大多数已经被彻底废弃了,远远望去,只有老旧的门窗似一对对哀怨的眼睛,年华已逝,只能无奈的等着在岁月里彻底地老去,让人心里感到荒凉。新建的窑洞和平房也不少,有的是在老窑洞的旁边建起的,有的人家干脆在地势较低平整的地方修起了新的院落,白墙红瓦,倒也风光气派。然而,我的目光,始终被外婆的老院子遥遥揪扯着。
外婆和外爷的坟茔在村子最里面的一座山顶上,以前是要走小路手脚并用地攀爬上去的。现在由于油矿在山上探出了储油打了几口井,所以已经开辟出了一条较宽的大土路。踩着厚厚的干燥的黄土,弯弯绕绕爬上了山顶,远远的看见外婆外公的栖身之地,满目荒草,坟旁曾经稀疏的灌木,已经长的茂密粗壮,黄蒿草更是密密实实的长满了坟头。
慢慢的走进了,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悲伤成泪雨滂沱,那一刻,站在外婆外爷的坟堆旁,风儿轻轻的吹过,感觉山上静的能听见每一颗黄蒿草和风的对话;干燥的空气里都是收割后那些留在泥土里的玉米根茬的味道。那一刻,我只想静静地坐在两位亲人的身旁,看看那些憨厚的大山,听听高原的风语,让那风儿再好好的抚摸抚摸我的脸颊。不知道这小山村的风,还认不认得那个穿着红袄和花条绒布鞋的小姑娘。
抓起一块土坷垃,捏碎了扬在风中,看着它们在风中飞起又落下。多想再一次回到童年,就这样重新温暖的依偎在外婆外公的身旁,任时光慢慢的流走,回到外婆的怀抱里,抚摸她的白发,听着外爷吧嗒吧嗒地吸着烟锅子,仿佛听得见日落月升的每一个脚步声。
好想放下我漂泊的忧愁,放下多年离家的感伤,放下岁月刻在我心中的沧桑,就这样一直坐在他们的身旁,静静的躺在只属于外婆外爷和我的最幸福的时光里,越久越好,一直到地老天荒。
慢慢的掏出准备好的纸钱和酒水点心,一一摆上,拔掉供桌旁的衰草,点上香纸,看着火苗呼呼的侵漫了黄纸冥币,仔细的拨弄着,生怕火苗引燃了周围干燥的枯草。一叠叠的黄纸冥币化作了一缕缕的青烟随风飘走了,我默默的在心中问外婆外公,你们真的能收到这些钱吗,你们受了一辈子的穷,要是你们在天界真能收到我们捎给你的纸钱,那该多好啊,多么希望你们在另一个世界,有吃有穿,没有忧愁没有烦恼。
烧完了纸,静坐了一会儿后,我下山去了外婆的老院子,说是院子,其实早已经是几眼废弃的黑黢黢的破窑洞加荒草丛生的一个敞口院子罢了。费力地爬上那个有老槐树守望的土卯,老槐树下原先摆放的大方石头不知去向,还有那些土卯上外爷亲手栽种的桃李子树、桃树、杏树早已经垂垂老死,不知被谁砍了枝干当了柴火烧了吧,只有一节节裸露在外的树桩向这个世界昭示着,它们曾经有过的繁茂和硕果满身的英姿风华。
循着一条窄窄的土路走进那个记忆中永远洒满阳光的院落,荒草早已经成了这院落的主人,院子有些地方已经塌陷了,我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向熟悉的窑洞。也许是去年夏天连日暴雨的杰作,窑口全塌了木制门窗早被压碎一地,我和外婆曾经住居过的小窑洞本来就比较浅,这下已经塌到了做饭的灶台前。
不顾弟弟的劝阻,我翻过门口坍塌下来的土堆,把头探向窑洞的里面,看见灶台上的石板还在,看见了小火炕的墙上旧年画在岁月的风雨中风化成了土灰色,看见了那口没人要的小瓮,那里面曾经装满一瓮酸酸的白菜,是贫瘠漫长寒冬里外婆一家唯一的蔬菜。不由的,我的眼前升起一股热热的暖雾。扶着那一面摇摇欲坠的土墙,铺面而来的,还是那口小窑洞里曾经熟悉的味道,无数的寒来暑往过去了,它浸染了外婆饭菜和烟火的味道还在,我还能闻见,只有我能闻见它,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我在那熟悉的味道里蹒跚学步,在那味道里咿呀学语。那味道有一福生动的画面,就是某个静谧的清晨,我在梦中醒来,在柴火燃烧的噼啪声里,在那口大蒸锅上升腾起的热气里,看见外婆忙碌的身影;就是夜幕来临,闭门掩窗后,那一盏油灯在黑夜里闪烁跳跃的的样子。
慢慢的退到院中间,呆呆的凝望着眼前的一切,努力的想在遥远的时空里抓住外婆温暖的手,再一起坐在那个小炕上听她给我讲那些古老的妖仙神话故事。然而,我知道,此刻的我,站在荒芜的院落里看着坍塌的窑洞,除了满腮的泪水悄悄的落下,除了重重地把自己的心抛向了遥远的时光里,又一次陷入对外婆外爷深深的思念里,我什么也抓不住。
院子里的那棵花椒树也已经枯死了,这院落里的一切,曾经生机勃勃的世界,仿佛随着外婆的离去都默默的隐没于时光的河流中,不禁让人怀疑它们是否真的存在过。
本文标题:我那悠远的小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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