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我勋劳 我当报之

2023-09-26 23:44:10

生我勋劳 我当报之

  生我勋劳 我当报之

  孝,从爻从子,顺天遵道。这是《礼经》对孝的注解。而我所开始知道孝,是自一句名诗“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蓄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我出生在僻乡农村,是家里的宝贝疙瘩,上有三个姐姐,独独我一个男孩,可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里怕摔了。可小时候的生活,即便是再心疼,也捉襟见肘,力不从心。

  父母一生清贫,却不以为苦,反觉勤恳于地,敬诚于天,方是人生的本意。

  小时候是真的苦,一家六口挤在一间屋里,刮风下雨都可以蹂躏的屋。大大的院子里除了一间低小的厨房便只剩下两棵桐树的浓荫了,母亲说这两棵桐树是家里的擎天柱,我却想家里的擎天柱是父母。

  一年四季之中,最喜欢的便是春天和夏天。春天里,母亲会带上我和姐姐一起下地,挖上很多野菜,有荠菜,马齿苋,白蒿,在清水里淘一淘,拌上面在笼屉上蒸一蒸,熟了以后滴上两滴花生油,便是最好吃的美味了。这时候母亲总会说一句:大地是善良的,春天是慈悲的。

  夏天里,父母每一次去田里农忙,我总是欢喜雀跃,喜不自胜,因为我知道他们会带回来很多好吃的。有蝈蝈,蚱蜢,不用什么调料,只是单纯地放在火上烤一烤,便让我垂涎三尺了。不过,每次母亲带回来的都不多,用她的话说:我只抓一次,抓得住就是它们合该如此,抓不住就是它们命不该绝,做什么事情,对什么东西,都应当网开一面。可以抓它们,却不能绝它们。母亲哪里知道,它们的弹跳速度之快,怎么会是一抓一个准呢?所以倒有十之七八做了漏网之鱼,快活逍遥去了。

  后来我渐渐长大了,家里的条件有所改善,可相对于街坊邻居,仍旧是清贫。我家是最后一户用上电的,从此不再点着煤油灯写作业了,从此晚饭也吃得早了。母亲说是吃得早睡得早,就不用开灯了,省电费。我以为生活就是这样,在母亲叫我起床时开始,在她提醒我关灯睡觉时结束。我以为人生也是如此,日升月落,溪水缓流,即便是淌光一生的光阴,也该由母亲牵着我的手,在我们的指缝中淌光。

  可是,我却忘了,我是长大了,可母亲却老了。

  不记得她什么时候生了一头的白发,不记得她的额头怎么会有那么多,那么深的沟壑,不记得她曾经牵过我的手怎么那样松垂,不记得她已何时听不清我的声音了,不记得她的腰,她的背都已变形了,不记得她什么时候迟缓了,没有跟上我长大的速度,还是我与她背道而驰了?

  我辞职了,因为母亲半生都在牵着我的手,时至如今,我也该扶着她了。

  母亲的腰因终年辛劳,竟至于半瘫。最疼的时候一发不可收拾,竟要用粗绳子缠着大腿,渐至不通血才聊以止痛,或许是麻木了吧。看着母亲这样的受罪,我心如刀剜,觉得势必要劝服母亲做手术了。可她一直说怕疼,其实她哪里是怕疼,她是攒了半辈子的钱为我盖了房子,后来又攒的钱是为了给我娶亲,她更怕做了手术全瘫了,合村都知道后,自然影响我的相亲大计。可是我不在乎这些,我只在乎不论贫穷富有,你都能牵着我的手,安安稳稳地看着溪水清流。在我和姐姐,舅舅们的劝说下,在我说你不治好你的身体,将来怎么给我看孩子呢?母亲最终妥协了,她动了手术。

  母亲动了手术,我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真正开始做了一个儿子的本分。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母亲躺在病床上,我在旁边坐着。她说头痒了,我说给你洗洗吧,母亲说这是医院,多不方便啊,我笑了笑,径直去接热水了。我叫了一个护士和我一起,把母亲扶了起来,坐在轮椅上,放低靠背,母亲就这样半躺半坐,我在后面端着热水,轻轻地给她洗头。我解下她头上的方巾,把她的发一撮一撮地向后捋,看着一头的白发我泪眼朦朦,仿佛看到了荷锄归来的她,一头的青丝齐整整地挽在脑后,上面挂着几片损草残叶,青红相间,那是母亲最好的头饰。她的汗珠从额头,到鬓角,有的滴落在尘土飞扬的布鞋上,有的滑落进潮湿的脖子上,我总是赶紧给她倒上一杯凉白开,她咧嘴一笑,汗珠都被弹落了。

  “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我拈着母亲的白发喃喃念道。

  “你说啥?”母亲似乎听到了我的呢喃,问了我。

  我忍着迷雾的双眼,连忙强笑一声,道“没事,我是说你咋老得这么快?”

  母亲呵呵笑了起来“你都长大了,我能不老吗?”

  我猛然惊呆了,我长大了,母亲老了,好心痛的八个字啊。我终于忍不住了,眼泪滴在母亲的发间,我抽泣着问“可不可以我不长大,你也不要老。”

  母亲一愣,而后自笑道“净说胡话,人咋能不老,你不长大,我咋抱孙子。”

  我已说不出话来,慢慢将母亲的白发从水里捞出来,用上洗发液搓揉了几次,而后又用清水洗净,擦干,扶着她躺下。我移步准备将洗头水倒掉,母亲说话了“别倒,第二遍的水让我洗洗脚。”

  我愕然“这是医院,我去再给你接。”

  母亲坐了起来“哪里的水都不能浪费。”

  我连忙把她扶到床边,侧身靠着床头,双腿耷拉下来,双脚刚好在水盆里。我坐在低低的小板凳上,握住她的脚,慢慢将水撩上去。

  母亲似乎倦了,靠着床头昏昏入睡。我摸着她的脚,老茧横生,想到就是它们撑着母亲的身体,撑着一家人的温饱。我仔仔细细地清洗着每一寸肌肤,像是新生儿的肌肤一样,它们更需要我去怜爱。

  母亲老了,真的老了,似乎比父亲老得厉害。父亲一直守着他的母亲,我的奶奶,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半步,母亲常说,找到父亲这样孝顺的人,是她的福气。而父亲也常说,人的一生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良心。父亲也知道种地不能致富,也知道早些年外出务工强过种地百倍,可奶奶依赖他,离不得半步,那他便陪了奶奶的一辈子。直到今年的冬月,奶奶无疾而终,吃过午饭说是累了,就躺下了,谁知再也没有醒来,享年93岁。母亲看着伤心的父亲,道“咋没有说句话就走了呢?”

  父亲说“没有说话,就是最好的遗言。”

  没有遗言,就是最好的遗言。

  父亲在我的印象里一向是不苟言笑的,有时候他粗枝大叶,可对奶奶却是小心翼翼。看着父亲黑白相间的头发,杂乱雪白的胡须,早已不整齐的牙齿,和黄土地般的脸,我暗暗下决心:这一辈也要成为他这样一天一地的英雄,钱财虽重,却远不抵情,人的一生若是从来都不负情,那他便是一天一地的英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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