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聽說三國時候,顧雍在下棋之時得知兒子顧劭病逝,卻依然能面不改色,對弈如故。手裡緊攥著一枚棋子,卻把掌心掐出血來。
我以為每個人手裡都是攥著這樣一枚棋子的,我們心裡的苦痛總會轉化為一種力量,莫名地促使我們更加用力去握,徒勞想以肉身摧毀這件堅硬的物事,最後換來一灘鮮血——或許還有一種病態的快感。
這枚棋子,我姑且把它稱作命運。
二
相傳唐時圓觀和尚與李源同遊三峽,見婦人引汲,圓觀便說她是自己來世的母親。是夜和尚圓寂,十二年後李源走在杭州天竺寺外,聞一牧童唱《竹枝詞》: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不要論。慚愧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性長存。李源知是圓觀轉世,大笑拍手而去。
這個傳說始見於唐人袁郊的《甘澤謠》,原作的結尾是二人相認,寒暄一番后才分手,我總覺得這個結尾多了幾分世俗的煙火氣,壞了故事的味道。
隔世相逢,本來就是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玄妙,心裡知他是吾故友,即使匆匆一瞥,彼此心下了然。若是要言語試探才能確認身份,要寒暄幾句才能表明心意,只怕這情誼還是太淺。
三
再翻《紅樓夢》,恍然想起原來下凡來還眼淚的林小姐前世就是三生石畔的一棵小草,由此想到曹霑或也是個對生死輪迴有些執念的人。後來有人寫過這樣的詩句憑吊先生:昨宵偶抱嫦娥月,悟得光明自在禪。憑吊者就是那個後來背負了太多罵名的高鶚。我想雖說高鶚境界遠不能及先生,但就憑這兩句詩,我相信他是很懂得曹霑的心意的。
四
我這種虛無而乏味的論調若是講給夫子聽,恐怕是要讓他老人家齒冷的。季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問死,曰:未知生,焉知死?可惜我天生愚鈍,不能有聖人的見地。故而我對於未知的事物向來有著愚昧而固執的敬畏。
老人說:舉頭三尺有神明。我很願意相信。說了違心的話,做了齷齪的事情,我總會終日惴惴不得安寧,因為怕被三尺之上某位仗劍巡遊的過路神仙聽見看見,繼而怒髮衝冠,在生死賬簿上給我記下不光彩的一筆。
我以為人是需要有些敬畏的,我們敬畏的那種力量,在伊斯蘭教或叫安拉、在天主教或稱耶和華、在佛門或叫釋迦涅槃、在老百姓眼裡或是老天爺、在顧雍手裡或就是一枚堅硬的棋子。
五
不敢設想一個沒有了傳說的世界,或言,不敢設想孩子不相信童話、老人不記得神話;不敢設想普羅大眾視宗教為異端,對未知事件嗤之以鼻;不敢設想浩瀚宇宙之種種只剩下科學這一個答案。
海子說那幸福閃電告訴我的/我將告訴每一個人;尼采說銀白的,輕捷的,像一條魚,我的小舟駛向遠方;王國維笑吟君看今日樹頭花,不是去年枝上朵。
世上還有比他們更熱愛生命的人嗎?你叫一個頹廢的人如何吟誦出這般美好的句子?
有時選擇死亡或是陷入幻滅,那並不意味著厭棄生命。如果我們不能理解,至少我們可以保持尊重。生命的含義對于每個人都不一樣,八九年想要徹底背叛體制改變體制的青年是值得尊重的,這些年一直在體制內勞心竭力的人也該得到應有的理解。
本文标题:多年以前无病呻吟,而今看来也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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