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我贴住她松垮柔软的脸,鼻腔立即被她灼热的气息充斥。我和母亲于是翻来覆去地劝她上医院看看。然而外婆只是坚定地摇头,拒绝回答,甚至拒绝从躺椅上站起来。
躺椅放在门边,一年四季都不曾挪过位置。外婆也一样。没有事的时候,她就像长在了那张油漆褪尽的椅子上。她们像是被时光遗忘在角落的两棵开谢了花的植物,一起在角落里慢慢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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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躺椅是外公近半个世纪前的作品。年轻时外公和外婆曾在同一个生产队里搬过石灰。那一天外婆在扛起第五十袋石灰后突然脸色惨白地跌坐下去,扶住颤抖的双腿很久站不起来。队长指派了几个老乡要送她去医院,被她一口拒绝。
外公什么也没说。当晚他锯开家里的木桌,连夜给外婆做了一张躺椅。外婆坐上去之后舒适地把脚放平,心上的疼痛也慢慢抚平。
老屋刚建成时,躺椅被放在门边。外婆忙完了一天的事,就把自己安排在泛黄的椅子里,放平酸涩的双脚,摇着自己编织的扇子,把目光久久地搁在门外的空地上。有时外公挑了着一担毛豆从东边出现;有时几只麻雀从屋檐上飞下,在地上跳跃着觅食;有时熟识的邻里端着茶杯从西边走进来,唠嗑掉一下午的时光。
我们终究没法把外婆劝上车,母亲只好自己到镇上的医院开了药,向外公千叮万嘱后才不大放心地带着我离开老屋。
车子渐渐驶离村庄,眼前的风景也显得愈加开阔和明亮。这种渐变在从村庄深处向外走时尤为明显。越往外街道越显繁华丰富,仿佛村庄在慢慢地向外延伸,想要触碰一下城市的边缘。而外婆的房子就长在村庄最深处,像在拖村庄的后腿,却又渺小和沉默得易被忽略。外婆坐在房子的门前,周围的一切都不会改变。只有时间缓缓流过,试图带走些什么东西。
有时候我情愿搬来另一张椅子,倚着外婆坐下。在父母为一些零碎的事情争执不下的时候,在学校里的事搅得我疲惫不堪的时候,这样的依靠似乎格外让我安心。我不爱听高谈阔论,也不擅长与人交谈,而外婆总是安静的。她的眼睛倔强但柔和,虹膜的颜色很浅,像被时光冲淡。时间在经过她时也许会有意地把脚步放慢,不去搅乱一个老人不紧不慢的思绪。所以,在外婆身边可以不必管嘈杂和烦扰的一切,不必管以前和将来。现在被拖延得很长很长,长到足以让我收拾干净繁杂的思绪,带着轻快继续前行。
外婆在以她自己的方式对抗这个时代的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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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车在人声鼎沸的街道,穿过越来越喧闹的人群,我终于深深认识到她的倔强。我的外婆固执地以为,自己可以像从前扛过病痛、扛过不堪和贫穷的年代一样,抵抗这个时代强加给她的一些东西。
外婆只是坐在躺椅上,摇着扇子,看着这个世界一点一点走远,偶尔辨听一下远方传来的声音。
本文标题:躺椅:只有时间缓缓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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