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那位手语老师的头发很漂亮，呈灰白色。那是一种很柔和的灰白色，黑色和白色均匀地撒在头上，而不是一片黑发中突兀地夹着几绺白发。他头发浓密，梳得也很整齐，我想他一定是一个细致的人。手语老师嘴角总是上扬，面带微笑——一种发自内心的平静微笑。俗语云：“相由心生。”我总是不信，但见到他之后我一下子就信了，因为只有心态平和、心地善良的人才能表现出这种微笑。他的眉毛有些稀疏，渐成灰色，平平的，不似我一样，剑眉向斜上生长，直入鬓角。眉毛下面的一双眼睛总满带笑意，和他的微笑一样，真诚而宁静。他皮肤白皙，年轻时应该是一个帅哥，现在则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说是老者，其实年纪约五十上下，他一直很从容，温暖但不热烈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孔子云：“五十而知天命。”想必他已知晓。
给我们培训的老师是一个年轻人，与我年龄相仿，我称他为小马老师。他不会手语，于是上课的过程不可避免地多了一道工序——手语翻译。小马老师显然没有给听力障碍者上课的经验，他最初按照正常的语速授课，我自然无碍，但手语老师在他讲完第一段话后提醒道：“你说慢点，手语翻译需要时间，而且措辞尽可能简单些。”这之后，二人便开始了为期两天堪称完美的合作。这份功劳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手语老师。小马老师授课时，会刻意地使用短句，便于翻译成手语。这时手语老师开始展现温文尔雅的外表下蕴藏的激情。他会一边原封不动地重复小马老师的话，一边对着孩子们专注地打手语。后来我得知，他已经来这里工作二十余年。在我看来，手语老师依然像一个刚入行的年轻人，他近乎用力过猛地打着手语，仿佛要极力表现自己的才能。以他二十余年的工作经验，手语翻译必然轻车熟路，手到擒来。然而他似乎并不满足于翻译，而是要把语言经过他的加工再次表达，以达到最佳效果。 我对手语一窍不通，因此和同学们没有太多私下的交流，当看到他打的手语时，我被深深地吸引住了，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灵活的双手，尽管我一个手势也不理解，那堆手势似乎有一种魔力在引诱我欣赏它。手语老师不出声地复述着小马老师的话，同时双手快速地做着各种娴熟的动作，仿佛在跳舞，而他自己则陶醉其中。这支舞他已经跳了二十余年，没有丝毫厌倦，依然满怀热情。二十余年间，看过这支舞的观众有些已经为人父母，他们一定会对这手舞记忆犹新，它太美丽、太精巧。如今我也成了这群观众中的一员，我被深深震撼，甚至迷恋上那舞蹈，它能让我忘记时间的存在，忘记世间的种种苟且，忘记自己人生中的小小挫折。
当我们各自练习的时候，手语老师无事可做，便安静地坐在一旁，眼带笑意地看着小马老师给我们解答问题。小马老师不会手语，便通过手机打字与孩子们交流，他事后和我说，他连着看了两天手机，头痛欲裂。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劝他早点休息，睡个好觉。心里却万分敬佩，佩服他对孩子们的耐心，这是我所做不到的。手语老师看着我们练习的时候，脸上不会有丝毫无聊或不耐烦的表情，他一直眼神柔和地注视孩子们练习，注视孩子们嬉笑打闹，他的眼神里满是疼爱与赞许，仿佛这些孩子都是他自己的孩子。从小学一年级到大学四年级，整整十六年的学生时代，我从未见过如此博爱的老师，他配得上“伟大”二字，我深深折服。
我的既有观念和多数年轻人一样，所谓“活出你的伟大”都是童话里骗人的谎言，只有成为马云这类改变世界的人才有资格伟大，至于其他，都是平庸。但手语老师深切地动摇了我的价值观，从未有人像他这样深切动摇我的价值观。他用短短两天的专注与博爱教育了我，使我明白，人生的路还可以这么走。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不应成为人们奋斗的唯一选择。我们能做到很多平凡而有意义的事情，而不是只能选择削尖脑袋往上爬。他毫无疑问是一个大写的人，在他面前，我自惭形秽。
本文标题：平凡同样可以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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