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盘棋

2024-04-01 12:07:24

最后一盘棋

到了万老师家,照例,张老师和他高中刚毕业的儿子争着要跟我下棋。这时候,万老师把我叫到里边的房间去,说有事要跟我说。 我进去后,万老师有点神秘的把门掩上,神情有些异样,搞得我也有点糊涂了。坐!我坐下。她说:老张这几天有点不对头,总是唠唠叨叨的背诵语录。 我明白了。 出了房间,我说:张老师,就跟你下一盘,我有点事。行行行,一盘也好。没想到,这是我跟张老师下的最后一盘棋。 还是读大学的时候,班主任万老师有几天没有露面了,平常她是到班上最勤的班主任。据说是生病了,有不少同学都去看望过了。我们一拨从不上老师家的五六个同学,决定也去看望。 买了一纸袋苹果。总不能空手去吧,何况我们还是第一次上万老师家。万老师把我们迎进了客厅。说是客厅,其实不足十平米,门倒有三头,因此显得很局促。我们进去,能坐的东西都坐了,才勉强落座。万老师大概有点惊讶我们会去看她,显得很高兴。但是我们毕竟有些拘谨,其中最年长的一位找了个话题:这电风扇的颜色真好,看着都凉快。于是大家便附和着:是,颜色真好。对,看着都凉快显然是没话找话,我有些无聊,目光就转向了别处。 这时,我看到里面的房间里,没有开灯,幽暗的光线中趴着一个男子,努力地擦着地板。他抬了一下头,正好与我打了个照面。无疑这是万老师的丈夫,曾听说过,是杭州大学儿童文学的老师。他朝我笑了一下,我却简直愤慨了:怎么能如此使唤男人呢!都记不清是怎么离开万老师家的,总之,在我心目中,万老师平日温和的形象已荡然无存。 八年后研究生毕业,又到了大学母校工作。自然,和万老师也成了同事。尽管时光已经把往事冲淡了很多,我也老成些了,但是那一幕仍旧留在脑海里,所以每见到万老师,总是有点不冷不热。我怀疑万老师一定有点纳闷。 有一天,当初留校在图书馆的同班同学告诉我,有一个人在等我下围棋,并告诉我在几幢几单元几室。我寻址过去,里面开门的竟是万老师。原来万老师的丈夫也是个棋迷,是那个同学把我介绍给他的。见了张老师的面,果然,就是多年前趴着擦地板的男子,尽管岁月模糊了他的脸庞,但是还能一眼就认出。 张老师的棋瘾很大,一边寒暄着,一边就把棋子棋盘摆到桌子上。下棋的时间是过得很快的,我大约下午两点到,转眼已经五点半,他们的儿子也放学回家了。我要告辞,说:我回去吃晚饭了。这时万老师走出厨房,说:就在这里吃饭,都做好了。语气不容我推辞。 于是搬开桌子。先前厨房里并没有听到什么响动,居然变魔术般,摆出了满满一桌菜。我不由得刮目相看,说:万老师原来也会烧菜啊!万老师说:我不烧谁烧?张老师连炒蛋都不会。张老师说:我会打下手,洗碗、拖地,杂活。我大吃一惊,心里满是歉然:多年前那一幕,原来竟是错觉!孔子云:目犹不可恃,而况心乎?孔子这是噼噼啪啪在打我的脸。 打那以后,我就成了他们家的常客,时不时留在他们家蹭饭。 那天下棋之后,很快,万老师预感的事发生了,而且更为严重:张老师被诊断为脑瘤晚期。 我不忍直面病中的张老师,不敢去医院探望。据说,住院一个星期后,他的太阳穴一侧已被肿瘤顶得明显突出。我去了他们家,万老师给我看了张老师写给国外大儿子的信,字迹排列从左向右歪斜,显然,脑瘤已经严重影响了视觉。我没有说多少话,我知道,任何语言都太苍白。我掏出了准备好的信封,默默交给她,里面有二百元钱——我当时工资的五分之二,说:我怕见张老师。这时候,万老师终于没能控制住,眼泪从她的眼镜片后面涌了出来。 几天后,收到了一份讣告。接到讣告的瞬间,我突然觉得后悔,后悔那天没有跟张老师多下几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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