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近距离看伯奢,发现他的确是老了。好像他开始腆出一点肚腩——若是用心掩饰,本可以不那么明显;又好像明明只是走了几百米,他就已经开始喘粗气,额头鼻尖都渗出汗珠,衬衫前胸也洇湿一片;更好像,他出车站时,脸上那副被生活揉搓惯了的笑容。
没来由地觉得自己太年轻了,突然就有些羡慕伯奢身上开始萌发的暮气,这样的暮气来的正当时,太早了会显得荒诞,太迟了会显得悲凉,偏偏就是在这时候——成熟里调一点厌世的味道,因其成熟故而不显轻佻,似可以洞察世事人心却又懒得去洞察,抖过足够多的机灵所以开始韬光养晦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在给一块木料抛光的时候,要先用80目的砂纸打磨,再用120目,再用240目……最后直到2000目,才算完成初步的抛光操作。于是我想,伯奢是不是也经历了这样复杂的渐进过程,才由那个有些跋扈的风云人物蜕变至如今?
我又想起伯奢曾经告诉过我的话,他说别急着想要把人生看通透,到了你妈生你的年龄,就会突然开悟,想明白很多事儿。到了那个时候,你想躲都躲不开。
终究还是忍住没问他妈是在哪年生的他。
我们下了出租车,一起抻直脖子仰望师院高耸的校门。几乎每座城市都会有一个师范学院,我们这所母校泯然于它不计其数的兄弟姐妹之中,名声不显,唯一可拿来吹嘘的,大概也就是这座高得有些离谱的校门了。
没有故人偶遇,也没有突然被认出,师院某系某届毕业生常伯奢,就这样默默地走在校园里,背影萧索,一如他毕业离校时的模样。
不是常有这样的事情么,在你我还上小学初中的时候,三不五时会被要求写一篇半命题作文——“我的________”,这是让那时的我极为头疼的题目,出题者大概是成年已久,早就忘了一个孩子的生活半径该有多么狭小。如果老老实实拿爷爷奶奶叔叔舅舅来凑数,应付完九年义务教育也勉强足够,可我偏偏又自命不凡,不屑于在那条横线上写上那些分享着共同基因片段的叠词。
每念及此,总会遗憾没能在小时候就认识伯奢,然后酣畅淋漓地写上一篇《我的朋友常伯奢》。
大学时候的伯奢,像是挂在屋檐下功率不甚大的一盏白炽灯——他会让你不自主地去仰视,但是其高度又刚刚好没有压迫感,他在发光,但卯足了劲儿也难以刺伤谁的眼睛。我甚至很难确定伯奢就读于哪个系,也不大记得他在哪年入学,只记得那时的酒桌上,颇以请到伯奢为荣,我们习惯于端起酒杯,侧耳倾听着伯奢的妙语连珠,随他抑扬顿挫而爆发出频率不一的笑声,因他语气低沉而陷入沉思,由他针砭时弊进而愤懑不已。伯奢是出色的指挥家,我们则在他的指挥棒下卖力表演。四年糜烂本科生活中,每逢觥筹交错醉眼迷离之时,总是伯奢低沉的嗓音:“来吧,杯中酒。”
伯奢曾经喜欢上艺术系一个学京剧的女生,身材高挑,嗓音清越,一条马尾辫更是把伯奢迷得神魂颠倒,早已忘记她的名字,姑且称她为小马。小马专工老生,伯奢于是为她很是学会了几段京剧,尤以一次聚会时两人合唱的一段《双投唐》最为惊艳——那时大家都已半醉,有人起哄要伯奢和嫂子来一段,伯奢于是笑说来一段就来一段,他的李密,小马的王伯当,喧闹的酒桌一时间也光彩夺目:
本文标题:归来吾友我在火车站等到天擦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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