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54岁那年，我准备接她到城里和我们一起生活，因为她从没拍过照片或坐在剧院看过戏。谁料她却突发脑溢血抢救无效离开了人世，34岁的我，如同孩子般的号淘大哭。母亲12岁死了外公，作为大姐的她，和外婆分担家庭的重负，还要照顾三个弟妹。19岁嫁到我家，正是爷爷被日寇杀害家道败落的时候，日子没一天好过，可以说她是一个苦命的女人。 料理完母亲的后事，我的泪水未干，妹妹们便迫不及待翻看母亲生前的＂百宝箱＂。说母亲总有点私房钱，还有小时候戴过的银手镯银戒指和银锁练。可翻来翻去折腾一番居然什么都没有，妹妹们怀疑哪位女亲戚提前动了手脚，还互相猜疑闹得不愉快。我知道母亲没有私房钱，穿鸡毛纺土纱那点加工费，不是用来买油盐酱醋，就是成了父亲的烟酒钱。我平时给她的一点零花钱也添补了家里零用。至于那些银器也不值钱，也许在三年饥荒时拿到城里换了萝卜番薯充饥。翻了半天只有两捆信封扔在地上。我惊呆了，那是我写给家里的书信，不识字的母亲竟然整齐地捆成一起藏入她的＂百宝箱＂10来年。我蹲下身子，一封封拣起，抹去泥灰。6岁的女儿也在我脚边帮忙，拣一封，用小手擦一下递给我，不时张大眼睛看我。我含着泪水重新捆扎好带回城里的家。
因为少小离家的原因，母亲最惦念独自闯荡的我这个长子。1960年三年困难时期，我在杭州读中专，母亲是怕我吃不饱穿不暖，当我一个月回家一趟时，她就变着法子千方百计给我弄点好吃的。1964年在千里之遥的山东青岛北海舰队航空兵部队服役，离家时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经常给家里写信。记得1967年，我曾有三四个月不给家里写信，觉得天天军训天天执行战备任务，没有什么可以写。老是＂父母大人膝下敬稟者：儿在部队一切皆好，不必挂念……云云＂没啥意思，何况一字不识横划的父母还得求别人一句句念给他们听。谁知偏偏这段时间出了大事故，兄弟部队在高山水库搞武装泅渡，一下淹死了7个战士，其中3个是我们邻近村子的人。部队把骨灰送到萧山，急得母亲魂不守舍日夜不宁，站在后门头那座小桥上苦苦等聁乡邮员的信，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的流泪。那时我们部队参加援越抗美，加之＂文革＂参加“三支两军”，邻居三婶说你儿子说不定去战场＂光荣＂了呢，或者被籐帽铁棍的“文攻武卫”砸破了脑袋。听她一说母亲顿时跌坐在桥头痛哭不止。父亲则跑到公社抓住人武部长大闹一场，直到后来接到我的信才平息风波。得知此事后我后悔莫及，这免费邮件三角章一敲，信就从北国军营飞回故乡。而我这＂没意思＂的举措害苦了母亲，才知道＂游子千里行，慈母手中线＂和＂家书抵万金＂的深刻含义。
多少年过去了，我的柜子里依然放着这些书信，这些信，是母亲的心系着远方儿子的一截截丝线。也许，母亲一次次抚摸着信封，凝视着右上角那枚免费邮戳，给了她安慰，给了她满足，给了她希望。这一封封信成了往事的见证，成了我对母亲永恒的思念。
如今时代不同了，我的妻子想儿子了，发个微信，儿子和孙女视频来了，妻笑了。读大学的外孙女，妻在微信里看到她外语演讲场面，全校冠军，全省亚军，骄傲地和老姐妹说个不完。她再不用像我母亲那般牵肠挂肚魂牵梦绕，等聁鸿雁传书。不知怎么的，我还是喜欢书信往来报平安，这是我一种固执的、背时的感受。
本文标题：母亲的“百宝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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