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帚,是做庄稼离不了的农具。秋夏两料,打谷碾场离不开它, 平日清扫院落马路也离不开它。终南山下夏忙前的集市上,人声鼎沸,一街两行堆满了扫帚,赶集的人肩上掮着扫帚,外地人用大车装运着成捆的扫帚,街道里成了扫帚的海洋,空气里弥漫着
淡淡的竹叶清香,这么多的扫帚从哪里来的?它来自秦岭深山。不是任何竹楣都可以缚成扫帚,阔叶竹、老暴竹、灯挑子、火燎子这些竹楣即就是满山遍野,也丝毫引不起割扫帚人的兴趣。只有在那海拔2000米以上的高寒山区生长着一种俗名叫“黄杆拉索蔓蔓楣”,才会吸引人们的眼光。这种竹楣细如麦秆,高约五六尺,有韧性,竹叶细而长,太阳一晒卷起如针状。用这种竹楣缚成的扫帚把柄长,扇面大,用起来得心应手,深受顾客欢迎。秦岭出产的扫帚很有名,除了供应当地外,还远销渭河以北各县及山西、河南、宁夏、甘肃等省。
割扫帚是终南山下的农民世代相传的副业活。一般在开春后进山,古人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进山前首先要准备好自己的工具与行头。最重要的工具是布镰和范镰。割竹子不比割青草,布镰要刃薄如纸,削铁如泥;范镰长约二尺,宽约二指,安有木把,其刃要钝。它的作用是砍去捆好的竹楣下部枝叶,但不能伤楣。割扫帚的职业装是肩披护肩,腰勒绳索,腿打裹毡,脚缠裹布,再穿高鼻梁厚底麻鞋。这样的装束是为了适应爬山涉水、钻荆棘、踩冰溜子的
工作环境。割扫帚很少有散兵游勇、孤军作战的。一般都是少则七八个,多则二三十人一帮,背上米面锅灶,集体进山,图个相互照应。入山几百里,到了楣源地,如果离村近,那就租房住店,如果离村子远,只能与山猪野熊为邻,找个离水近的地方搭庵子,支锅台,拾柴火,安营下寨。
割扫帚是个苦累活。吃的猪食,走的猴路。早晨出发前,一大老碗包谷糁稀饭加上几个杂粮蒸馍,就上几口酸菜,就算很不错的伙食。中午是自带干粮,“山里凉水生的恶,屁股不撅不得喝”,顺路若遇见个冒水泉,那自然令人喜出望外。扫帚楣大都生长在人迹罕至的地方,需要翻山越岭,穿梢林,钻蔓架,踩出一条路来去寻觅,所以割一季扫帚,必然划烂一件棉衣。割扫帚最害怕拔倒坡。如果在山头割楣,向山下拉,一次拉个二三百斤楣,那都不成问题。如果竹楣在沟底,需要翻山越岭,那就遭了大罪。山高坡陡、荆棘丛生,直向上拉,连门道都没有,得拐着弯走“之”字形路线,真是走一步,哼三声,拉到坡顶,已经累得浑身像散了架,渴得喉咙直冒烟,这时躺在梁头上,长长地喘一阵气 ,然后咕嘟咕嘟地喝一气子水,吃些干粮,才有再向下转楣力气。
割扫帚更是个危险活,最常见的是竹茬子伤人。割扫帚的人说自己手上提的是刀子,脚下踩的是矛子,虽然打着裹脚,穿着厚底麻鞋,但一时疏忽大意,被竹茬子刺穿脚掌,或因跌跤,屁股上被竹茬戳个血窟窿的事常有发生。如果是新茬,那还好办,用盐水碘酒清洗后,涂上消炎粉,在庵子里躺上十天半个月,还可以出坡。如果是旧茬,那毒性可大了,伤口里往往陷有竹扦,红肿流脓,两三个月下不了床。此时若能找到竹溜子油医治,还可以缩短疗程。山里人说竹溜子是一种状如松鼠,专吃竹根的小动物。它的油黄黄的、润润的,涂在伤口上,那星星点点的竹扦会慢慢地从伤口深处向外冒,它又具有去腐生肌的功能,伤口也就愈合得快。
割扫帚要防止野兽的骚扰,晚上庵子前总要架起一堆火,防止野兽侵入;白天上坡要结伴而行,如果遇见山猪野熊,大家齐心协力,漫山遍野的吼声在山谷间回荡,到也会产生一定的威慑作用,还有带的干粮一定要用石头压好,一不小心就会让在空中盘旋的山鹰叼去。
割扫帚也是个技术活,割回来的楣经过捡楣。范楣、分楣、上腰条、踏把子、绑关子、定型合捆,才算完成。一般都是师傅带徒弟,经过两三季的实践,也就成了把式。
割扫帚最难熬的是“納窝子”,有时一连七八天或上十天的连阴雨,几十个人“窝”在庵子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听阴风呼啸野兽哀鸣,看淫雨霏霏雾锁山岭,整天只吃不能干,心情郁闷到了极点。此时若有人吼一嗓子秦腔,讲一段三国列国,倒也能排遣一下寂寞,调节一下气氛
割扫帚既然受苦受累,有时还会危及生命,那么人们为什么还要乐此不疲,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这主要是利益驱使。就拿生产队时期来说,出工一天挣上一个劳动日,其价值不过六七角钱。而割扫帚,平均一天拉上二十个,一个六斤半的扫帚按当时收购价0.53元计算,一天就要挣10元多,差距是那么大,所以拼死拼活,在山里割上四五十天扫帚,等于在山外半年多的收入。生产队劳动日价值高了,个人劳动粮分多了,这是皆大欢喜的事情。这就是每年割扫帚时争先恐后报名的原因。
割扫帚锻炼了人,养成了山根人吃大苦耐大劳的作风。真是不走高山,不显平地,受过了割扫帚的苦和累,在平地里干活就会觉得无比轻快。敢于进山割扫帚得人,是英雄好汉,受人尊重,那些对进山割扫帚望而生畏的人,是熊包软蛋,被人瞧不起。
现在秋收夏收都用了联合收割机,汽车把收获的粮食直接送到各家,不再打谷碾场了,但晾晒粮食仍然离不了扫帚,因此农忙前的集市上仍然有扫帚销售,只是场面没那么大了,零售价也由原来七、八角钱涨到每把二十元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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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标题:话说割扫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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