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北平报上有黎锦熙先生谈国语教育一段记载。
“他认为现在教育成绩最坏的是国文,其原因,第一在忽视诵读技术……他于二十年前曾提倡新文学运动,也曾经提倡过欧化的文句。可是文法组织相当精密,没有漏洞。现在中学生作文与说话失去了联系,文字和语言脱了节。文字本来是统一的,语言一向是纷歧的。拿纷歧的语言来写统一的文字,自然发生这种畸形的病象。因此训练白话文的基本技术,应有统一的语言,使纷歧的个别的语言先加以统一的技术训练。所以大原则就是训练白话文等于训练国语。所谓‘耳治’‘口治’‘目治’这诵读教学三部曲,日渐纯熟,则古人的‘一目十行’‘七步成诗’并非难事。”这一段记载嫌笼统,不能使我们确切的了解黎先生的意思,但他强调“作文与说话失去了联系,文字和语言脱了节”,强调“诵读教学”,值得我们注意。
所谓“作文与说话失去了联系”,是指写作白话文而言。照上下文看,“失去联系”似乎指作文过分欧化,或者夹杂方言。过分欧化自然和语言脱节,夹杂方言是拿“纷歧的个别的语言”来搅乱统一的国语,也就是和国语脱节。欧化是中国现代文化的一般动向,写作的欧化是跟一般文化配合着的。欧化自然难免有时候过分,但是这**来在写作方面的欧化似乎已经能够适可而止了。照上下文看,黎先生好像以文法组织严密为适当的欧化的标准。但是一般中国文法书都还在用那欧语的文法做蓝本,在这个意义之下的“文法组织严密”,也许倒会使欧化过分的。这种标准其实还得仔细研究,现时还定不下来。可是我们却能觉察到近些年写作的欧化的确是达到了适可而止的地步。虽然适可而止,欧化总还是欧化,写作和说话总还在脱节。这个要等时候,加上“诵读教学”的帮忙,会渐渐习惯成自然,那时候看上眼顺的,念上口也会顺了,那时候“耳治”“口治”“目治”就一致了。
夹杂方言却与欧化问题不一样。从写作的本人看无论是否中学生,他的文字里夹些方言,恐怕倒觉得合拍些。
在读者一面,只要方言用得适当,也会觉得新鲜或别致。这不能算是脱节。我虽然赞成定北平话为标准语,却也欣赏纯方言或夹方言的写作。近些年用四川话写作的颇有几位作家,夹杂四川话或西南官话的写作更多,有些很不错。这个丰富了我们的写的语言;国语似乎该来个门户开放政策,才能成其为国语。
我倒觉察到一些学生作文,过分的依照自己的那“纷歧的个别的语言”,而不知道顾到“统一的文字”。这些学生的作文自己读自己听很顺,自己读别人听也顺,可是别人读就不顺了。他们不大用心诵读别人的文字,没有那“统一的文字”的意念,只让自己的语言支配着,所以就出了毛病。这些学生可都是相当的会说话的;要不然,他自己读的时候别人听起来也就不会觉得顺了。从一方面看,这是作文赶不上说话,算是脱节也未尝不可。这些学生该让他们多多用心诵读各家各派的文字;获得那“统一的文字”的调子或语脉——,叫文脉也成。这里就见得“诵读教学”的重要了。
现在流行朗诵,朗诵对于说话和作文也有帮助,因为练习朗诵得咬嚼文字的意义,揣摩说话的神气。但是也许更着重在揣摩上。朗诵其实就是戏剧化,着重在动作上。
这是一种特别的才能,有独立性;作品就是看来差些,朗诵家凭自己的才能也还会使听众赞叹的。诵读和朗读却不相同。称为“读”就着重在意义上,“读”字本作抽出意义解,读白话文该和宣读文件一般,自然也讲究疾徐高下,却以清朗为主,用不着什么动作。有些白话文有意用说话体,那就应该照话那么“说”;“说”也是清朗为主,有时需要一些动作,也不多。白话文需要读的却比需要说的多得多,所以读、朗读或诵读更该注重。诵读似乎不难训练,读了白话文去背也并不难。只是一般教师学生用私塾念书的调子去读,或干脆不教学生读,以为不好读或不值得读。前者歪曲了白话文,后者也歪曲了白话文,所谓过犹不及。要增进学生了解和写作白话文的能力,是得从正确的诵读教学下手,黎先生的见解是不错的。
北平《新生报》,1946年。
本文标题:诵读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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