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一位好友嘲讽过我的家乡,后来,那句话便烙在我的心上,一直耿耿于怀。
我记恨的并不是那人,只是很严重地介意了他对我家乡的那份不尊重。仿佛那时嘲笑的是我,是在赤祼祼地数落得我一无是处。当即,我很生气。
我想,我是霸道的,于家乡的那份感情霸道地不允许任何人轻蔑。
可,谁对家乡,又不是如此这般深爱?
我一直认为人的灵魂是需要一个归宿的,故乡,便是最好的皈依。
侄女在相片下面备注:从小爬到大的山,承载了多少的回忆。而那山,也是我无数次翻越过的快乐。我们不是一代人,却日日夜夜被同一缕乡愁牵引着。
尽管我儿时眼里的那些水塘早已干涸,那一涧清清小溪也已杂草掩盖,水渠边的大树只余下一截枯桩晾晒着越发苍老的年轮;村里的豆腐房很少再见庄稼人聚在一起说笑打浑的热闹,门前也不见挽起裤脚的乡邻赤着光脚片子,一把一把互相抛洒着粗糙的乡间故事;可屋东的小山还在,那块红色的像椅子一样的大石头还在,那一缕炊烟不是年年月月还在轻轻而上吗?
哪怕破败得只是一堆废墟了,只因为那是家乡,于是,就是情深意重的牵绊,是千万遍念起的热泪盈眶。
记得余秋雨先生在《借我一生》中说过:他既然把儿子“寄存”在乡下,那么儿子不是物品,已把生命与那片土地连在了一起。他的心中,家乡亦是无可取代的不是吗?虽然只在那里住了九年,虽然之后的他风起云涌,然而字里行间对家乡那片亲切与怀念可谓殷殷。
繁华璀璨的大上海不过也是他人生路上途经的一处风景,所有起伏与悲欢交融的故事在某一个安静的午后哗然落地,撞击出一份迫不及待的回归。他说:“我往床沿儿上一坐,只觉一种懒洋洋的困乏。我从这儿下地,到外面借住了那么多地方,到今天才回来。”
一句“回来”,心里,尽是暧意。
时常,我也想回去。触摸不到家乡的那份落寞就如无枝可依,在诺大的世界像流浪的孩子找不到了窗口的那盏灯。
这份想念,是会流泪的。
好几次,在夜里辗转反侧,那一切熟悉的人和物在脑海里争相跳跃着,所有以为早已忘却的点滴却意外地一一清晰起来,记忆变得真实而丰满。
母亲和父亲就坐在那盘大火炕上,他们喋喋不休着生活的酸甜苦辣。盆盆蹀蹀杂乱地摆放着,那只慵懒的花猫踱着优雅的步子,极像后宫的嫔妃,它左顾右盼地寻找着食物,将炕上的饭菜嗅来嗅去,却被父亲一个巴掌惊吓得跑出老远。院子外的黑狗“汪汪”叫个不停,一大群鸡也是扑腾腾地乱跑乱叫。鸡飞狗跳中,这错乱的乡村交响曲就成了灵魂深处的图章。
有时,我特别想和父亲母亲絮絮那些无关痛痒的家长理短。李大爷的媳妇是不是又和婆婆对骂了,王三的庄稼是不是又荒成了村里的笑话,还有,那个村里最能干最健壮的后生怎么一下子就得了病,连自理都成了问题?这琐琐碎碎的乡村故事怎么越咂巴越像人生百味?
七大妈已不在人世,她院子的那棵老杏树也变得有气无力。我知道,终有一天它再无力抽出一截新芽,那曾经缀满枝头的黄杏和我们儿时的顽劣一样会住进我的乡愁里。任时光澌澌,此情难舍。
回想这些年写过的文章,很少提及城市生活。不是不爱现在生活的这片天,曾经是那么热烈地憧憬过城市的一切,包括现在就算再鄙夷城市的虚伪与做作,厌恶这嘈杂的人来人往。可毕竟这里为我们撑开了一道梦,是这里让生活变得五光十色,也是这里把生活的歌谣唱得更加富有张力与磁性。
我只是感觉家乡更像一条根,而城市便是各色的花朵。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们更加懂得根的那份深厚。如果有一天,叶落、花零,还能微笑从容,因为有根在。
简陋的驴车“吱吱扭扭”,在乡间小路将一叠叠丰收的喜悦载动,母亲的蓝头巾飘动着干净的笑,还有父亲挥舞着镰刀割取片片秋色。在忙乱与辛劳中将朴素的日子年复一年地辗转。有过眼泪与彷徨,也有过穷困与迷茫,可倔强的身影在无数个白天与黑夜中穿梭。这是我的父亲母亲的生活,又何曾不是乡亲们的生活?
下大雨的时候,山上的洪水汹涌而来,人声鼎沸,他们都想把那极富营养价值的洪水引流到自家玉米地;村里的戏台瞬间热闹非凡,披红挂绿的戏子,以及交头接耳的人群,还有一伙追逐打闹的孩子,棉花糖与茭米棒就是直流口水的诱惑;黄昏的街头,溅起的尘土是羊群归家的豪迈,它们是乡村永远的咏叹调;寒冷的冬日,双手紧紧蜷缩在袖口里,踩着“咯吱咯吱”的雪,有时脸冻得通红,甚至操起袖角就抹一把鼻涕,结果是那个袖口会像桨子一样硬;喜欢凑在母亲的跟前,看她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努力瞪着双眼缝缝补补。
这一切,轻易就想起来了,在父母的争争吵吵里我长成了大人,却在远行之后又常常怀念家乡的味道。
泥土、稻草以及山风,太多太多的熟悉与亲切。那里的每一条河流每一道山梁,每一处角落都有一个温暖的名字,都流淌着最真的热爱。
爷爷就埋在一堆黄土的下面,凸起的坟包在风雨里坚守,如同他年年月月守候着家乡一样。他在那片土地上艰辛地活过,贫瘠的生活中他一直不曾忘记为我讲述一段段故事。那是家乡的故事,却饱含着一个庄稼汉子最热的爱。
而今,我又把那些故事断断续续讲给我的孩子,告诉她,我和我的爷爷,以及我的祖辈一样爱着家乡。
家乡,不够繁荣,却也在文明与落后中不停撞击。我知道,她前进的步伐有些慢,在很多欣喜还未竖起时,已经有太多的珍贵怆然倒下。可家乡生我们,养我们,如母亲般。
哪个孩子会嫌弃母亲?
但是,我们也希望自己的母亲更加美丽。村里的土路变成了光滑的水泥路,穿上了新装的它露着喜悦的笑。但愿木瓜寺的那一片废墟,有一天会从历史的尘埃里被捡拾起来,让那些失散的文明与繁华早些照亮我的家乡;愿屋东的小山郁郁苍苍,永永远远绵延在岁月的长河,成为故乡永久的守护神,更愿我的父母乡亲年年丰收,喜乐安康。
我知道,我永远会爱我的家乡,因为那终是一生所依!
本文标题:终身所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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