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碗刺蓟面

2024-04-06 13:40:42

两碗刺蓟面

  王五斤出生在渭北平原的荒塬村,这样的村落,在渭北大地上还有很多,村子的布局都很简单,纵横交叉的巷道两边错落有序的排列着一座连一座的房屋,有的歇山铺瓦,有的水泥平板。而午饭时分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都会冒出缕缕白烟,像要把整个渭北平原的天空渲染一遍。村里的人家,家家都有块狭促的小院,可以透过虚掩的大红铁门缝隙,看到里边放着零乱的农具和檐下的玉米。偶尔还有一只老黄狗趴在门口的阴凉处闭目养神,基本上家家门口的柴棚下都拴着的老山羊,一只,或者两只。

  王五斤自从初中毕业后,就去了南方的大城市打拼,已经十多年了。和同龄的孩子相比,王五斤是工作比较早的一批孩子。由于他不常常回家,生活习惯也城市化了很多,大鱼大肉,牛奶面包,牛排汉堡的味道早已占满了他的味蕾。小时候家乡那种冷馍就生葱,生辣子沾干盐的吃法似乎对他来说也早已成了一个概念了。是的,像王五斤一样对家乡饭的味道已经很陌生了的人太多了。但是,他还是很渴望吃到家乡饭,因为家乡的饭菜里有母亲的味道。

  今年清明节,王五斤回家探亲的时候,王五斤他妈晾晒了一些刺蓟面,让王五斤走的时候带上。一个人出门在外打拼也不容易,父母总是牵挂在心上的。王五斤也是个争气的孩子,南下打拼了十几年,现在也是有车有房有票子了,对父母也很是孝敬,也让父母过上了好的日子。

  王五斤走的时候没有带太多的行李,肩上背着一个背包,手里提着一个酸奶箱子,箱子里是母亲包装好的几把刺蓟面。几把刺蓟面提在手里并不沉,但王五斤的心却是沉甸甸的。汽车疾驰在去机场的路上,王五斤一直望着家乡的树木、房屋在车窗外一晃而过,他思绪万千,回想着自己一路走来,从襁褓到少年,从少年到青年,每一步都包含着父母汗如雨下的心血。是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农民,守着几亩黄土地过着靠天吃饭的日子,父母两个人一辈子为了自己没明没夜的在地里劳作,给自己吃穿,供自己上学,到现在父母早已两鬓斑白了,走起路来也有点蹒跚了,他不由得心里阵阵反酸,泪水充满了眼眶。

  贺半吨是王五斤的发小,两家相距不足百米,两个人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耍。如今,已过而立之年的他们两个又到了同一个城市里打拼。贺半吨是做销售的整天开个车四处跑。但是,城市很大,两个人居住的地方也不是很近,再加之各自的工作都很忙碌,一年到头也见不了一次。但是,两人经常聊天,聊得最多的是童年的记忆,同窗的趣事。但也彼此关注着对方的生活动态。王五斤还在家里的时候,贺半吨就问王五斤从家里准备带的啥好吃的来,王五斤说:“带了几把刺蓟面”,这就勾起了贺半吨对家乡味道的向往。这几天,贺半吨刚好在距离王五斤居住不远的地方有一单生意要谈,就开车顺便去找王五斤了。

  王五斤在海城打拼了十几年了,父母的年龄大了,他就有了回老家方便照顾父母的想法,刚好他的孩子也到了上学的年龄。王五斤就在家乡的城市购买了房子。前不久,他媳妇辞去了这边的工作,带着孩子回老家的城市定居了,留下王五斤一个人在海城处理自己房产。不久后,王五斤也就回老家了。这段时间,王五斤一个人,没了老婆孩子的陪伴,他生活基本上没了规律,整天除了上班外就是去海边看比基尼。但是,大部分时间他还是在微信群里和几个发小聊天、扯淡。聊天的话题总是喜欢回忆过去,童年的日子,上学的情景,那是他们共同的感情线,但一切都如在昨天,却已经走出了很远。王五斤自己也不太会做饭,就一个人凑合着在饭馆吃,用王五斤的话说:“没有厨艺的人,每天都在大街上寻觅着自己的早餐和晚饭。”他有时兴致来了也自己做饭,但做出来的饭菜不管是从色泽还是口味上讲,基本上都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

  王五斤在外面漂泊了很长时间,他早已厌烦了城市的灯红酒绿,对乡亲、乡情有着一种特别的渴望。所以,贺半吨的到来,让孤单了很久的王五斤是着实的高兴,“他乡遇故知”般的热情让王五斤有点小兴奋。他亲自下厨,王五斤穿个大裤衩,手提菜刀,在本来就不宽展的案板上切着小白菜,但是,切菜的动作显得很是笨拙。菜切好了,锅里的水也开了,王五斤就从酸奶箱子里拿起一把刺蓟面往锅里下。天很热,屋子里也是热汽腾腾,顿时一股刺激面的清香味弥漫了整个屋子。

  贺半吨身体很胖,穿着一个黑色短裤坐在沙发上。昨天黑子见贺半吨第一面就说:“你咋胖成这了?”贺半吨笑着回答到:“我这是虚胖,都是水分,去了水分,就好了。”王五斤奸笑着说:“去了水分,就该把你埋到‘北塬地’里了”。贺半吨笑骂着给了王五斤一拳头,王五斤笑着躲了开来,儿时的发小就是这般的经闹。贺半吨闻到了刺蓟面的味道,已经迫不及待了,他手里拿着碗站在王五斤旁边看着面在锅里翻腾着,笑着说:“婶婶擀哈这刺蓟面还美得很。”不得不说,王五斤的饭做得确实不咋样。但是,贺半吨吃的特别的过瘾,过瘾的不是王五斤的手艺,过瘾的是在这千里之外吃到了家乡的刺蓟面。贺半吨一口气咥了一大碗。王五斤说:“贺半吨这饭量着实得让他害怕呀,招待贺半吨,特别是在这钱如废纸般的海城,外面的饭店是不敢轻易带贺半吨进去的,只能在家里用刺蓟面配玉米囎囎招待了,实在,抗饿,也过瘾。”当然,这也只是玩笑话了。

  贺半吨说,王五斤给他连着吃了两顿刺蓟面,每顿都是满满的一老碗刺蓟面,再配上一大碗玉米囎囎。一吃一喝,舒服呀!但是,贺半吨在吃刺蓟面的时候,先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另一个女同学,这个女同学跟王五斤也在一个村,两家也是相聚不足百米。但是,王五斤却很少和她联系。女同学看到贺半吨发的照片,就嘴馋了。硬是给王五斤要一把刺蓟面,说是也要尝一下家乡的味道。王五斤是不愿意给的,但是碍于贺半吨的面子,王五斤便拿出了一把刺蓟面。刺蓟面是快递过去的。当然,快递的钱是贺半吨掏的,王五斤说是贺半吨揽哈这烂事的。贺半吨却说:“付钱的时候,王五斤上厕所去了,半天在厕所也没出来。”王五斤辩解着说:“刺蓟面本来都是不想给的,我还掏啥钱哩。”又说:“贺半吨是个骚包,掏这钱,他真是活该呀!还害的我损失了一把刺蓟面。”

  刺蓟面是黑娃家乡的一种面食。

  刺蓟学名小蓟,是一种野生植物。在渭北大地到处可见,每年早春拱出地面还没来得及生长的时候,心急的人们就迫不及待地去抠挖仅仅一两厘米高的芽叶头。其实,做刺蓟面的过程仔细讲的话,也是复杂的,特别是整理刺蓟的过程是很麻烦的。首先,要将挖回来的刺蓟摘捡,淘洗干净,再在开水锅里揽一下除去刺蓟的涩味后,把刺蓟和干面粉和在一起搓揉,直到完全融为一体,再摊在案板上擀开,切丝,下锅,翻煮。不大一会,一碗碧绿颜色的刺蓟面就成功了。调上盐和醋,再调上点油炒的葱花、油泼的辣子,其色泽碧绿、入口劲道,深得人们的喜欢。其实,刺蓟也是一味中药,性味甘苦凉,具有清热、止血、降血压、散瘀消肿、治疗肝炎之功能,因此,吃点刺蓟面,既美味,还可治病。

  或许,你吃刺蓟面的时候,不觉得这碗普通的面条有什么可贵的地方,然而,当你真正做上一次后,便能深深体会到其中的苦与累。最主要的是做面过程的每个细节,都有着一份醇厚的母爱在其中。挖刺蓟,揽刺蓟,和面,揉面,擀面,切面,煮面,这看似简单平凡的工序,却充满无限的母爱,一种母亲对孩子的爱。尽管做刺蓟面麻烦,可贤惠的母亲为了心爱的孩子是不会嫌麻烦的。烟熏火燎,厨房里几番忙活,锅碗瓢盆叮叮当当声不时传来,然后,看着自己心爱的孩子狼吞虎咽般地吃完一老碗自己亲手擀的刺蓟面的时候,她们都是无比的开心的。

  在渭北人的生活里,今年没有吃荠荠菜,没有吃刺蓟面,就仿佛这个春天没过好,少了什么似的。清明祭祖之际,人们上坟的时候也要带上刺蓟面,当做一种美食来食,用它祭奠祖先,由此,可见刺蓟面历史的悠久。

  一碗刺蓟面,延续着祖辈的香火传承。

  一碗刺蓟面,传播着母爱的平凡伟大。

  是呀!在这片黄土地上,有太多这样的母亲了。对于她们来讲,只要自己的孩子好了,她们便好了。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都在田里耕作,灯下缝补,这对于她们不算不得什么。因为孩子是她们的全部,也是她们毕生的希望所在。是她们与黄土地抗争结果的最好证明。孩子出息了,出人头地了,走出了那片累的要人命的黄土地,孩子们终于可以不必在黄土地上刨食吃了。父母也渐渐的年迈老去了,孤独便时常陪伴在了他们的身旁。或许,他们也清楚儿女都在忙事业,宁愿独守在自己小屋里,也不愿意出去给孩子们添麻烦。他们也深知孩子的不容易。逢年过节的时候,孩子们也人五人六的开着小汽车来了去了。可是作为儿女,是一定要懂得父母真正的需要是什么,他们需要的不是有多少钱,不是住多好的房子,不是吃那些山珍海味,更不是看着你的小汽车在巷道刮起一股股尘土,他们需要的是你那一碗简单的饭菜,正如他们给予你的那一碗刺蓟面,那才是真正的爱,真正的关怀。

  人生百年,心在当下。随着父母一天天的老去,终究有一天他们都会回归黄土。但是,往往到了那个时候,儿女们才懂得什么叫爱,什么叫“没了真的就没了”。此时,一切已晚。所以,在父母年老之际,要常常陪陪他们,和他们说说话,静下心来听他们唠叨唠叨。常回家吃一碗母亲擀的刺蓟面,和父亲一起去趟果园看看新栽的果树,如此甚好。

  这些话说起来的确容易,可现实中能做到这些的又有几个呢?

  每次回家,时常见到那些孤独的老人独自坐在门前发呆,那一刻他们的心里除了心酸便是痛惜。他肯定在等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前来看望自己,他肯定也精心准备了孩子最喜欢吃的饭菜。可一天又天过去了,心爱的孩子依然没有出现,陪伴他们的除了巷道里匆忙的路人和黑夜里那一盏孤独的明灯之外,也只有身旁蜷缩的一只猫,或者趴着的一条狗了。当然,还有圈里咩咩叫的几只羊。

  人在千里,家在心里。

  蓟面是家乡的味道,家乡的味道是刺蓟面。我想,无数身在他乡的游子,都有着对家乡的渴望,还有那“回不去的故乡,融不进入的城市。”的纠结始终缠绕在他们每个人的心头,欲望的力量、攀比的心态终究让他们在这个打拼的城市里无法释怀。但是,他们每个人都把沉浸着满满的母爱的一碗刺蓟面留在了自己的心底。因为,他们依然喜欢刺蓟面那碧绿的色泽,喜欢它那耐嚼的劲道,喜欢它那稍稍有点扎嘴的感觉,更喜欢它是母亲亲手打造的味道。

  王五斤,贺半吨……还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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