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原乡”这个词,让人觉得,不那么近,也不那么远,没有“故乡”的忍别,也没有“他乡”的疏离,那种似远犹近的感觉,让人难以言表。
一、井
说是井,其实只不过是一口山泉,从石缝中汩汩流出,然后用一些石块围起来,围成圆的或方的。讲究一点的,便请来石匠,把那石块斧凿了,凿成方方正正的,砌起来就方正、雅观很多。然后在井台上开出一个口子,水外溢出了,就流成了潺潺的小溪,井下面是一级级还算平整的水田。
一口井,供两个村子的人使用,自古形成一条规矩:井上村,离水井近,取生活用水;井下村,离水井远,不得在这儿取生活用水,但井下村的水田都在井下,本着水往低处流的原则,水的灌溉,只灌溉井下村的水田,而井上村无论如何干旱,都不得往井上的农田里倒、车(水车)或抽(抽水机)。
每年一到夏秋干旱,井里的水连生活用水都供不上,自然就别谈农田灌溉了。每到傍晚下工回家,各家都往井里打水,井就挑干了,根本无法有水溢出井外。当然,山里人也挺讲道理,本着生活用水优先的原则,井下村也从不干预。
当然,再好的规矩,因为干旱,因为生存,也常常被一些矛盾打破。
那年,还是集体的时侯,因干旱得厉害,井上村的山塘早已枯竭,一百多亩水田无法灌溉。井上村只得围绕井边上的十几亩水田打主意。因为按规矩不能直接往井里抽水,他们便把井沿边仅有的一亩水田深挖下去,挖成了一口水塘。
据说,这样水就会全部从井底下渗进水塘。这事,后来让井下村的老辈们洞察到了,他们便**,但毕竟谁也无法阻止人家把自己的水田改成水塘。
于是,井上村便把抽水机塞进了新挖的水塘里往田垄里抽水,果然水塘的水一低时,那井就无法有水溢出了。在井下村的严厉**下,井上村便不敢再在白天公开抽水了。
于是,在一个天黑的夜晚,当井上村偷偷发动柴油机时,井下村便挑选了几个健壮的社员趴在井上的石崖上偷偷往水塘里扔石头,井上村的队长肖石的一条腿就是那时候被砸伤的,至今仍然还跛着。
前些年回家的时候,我去看了那口井,它早已被废置了,再也没人用了,那清澈的水依然汩汩外溢着。
如今每家门前都打有一口井,外面一个水泥圆筒,一个水泥盖盖着,井口只露出一根水管、两根电线,再也没人挑着水桶到那井边打水了。
二、溪
叫溪还是沟,也许真不重要,或者干脆就叫渠。不过,我的先辈们却给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龙坑”。那蜿蜒,那缭绕,沿水田漫过,看上去,还真有点龙的神韵呢。
起初时,也许还真是个坑,因为,在那落坡处曾经冲积出一个深坑,深得掉下去一头牛捞上来就废了,后来那坑被填了,倒不是因为摔死过牛,而是因为将溪改成了渠,改成了“防洪渠”。嫌之前的溪太弯了,给改直了,直接从田野中间穿过,那坑,便填成了田。
据说自改渠以后,就更蓄不了水了。每遇夏秋,便闹干旱,田干旱,渠更先干旱。老辈人就直抱怨,说是改渠以后就泄了龙脉,所以蓄不了水了。
其实谁都明白,渠一改直,便不再像之前溪沟一样弯来绕去的,水泄泄得就快了,自然一露便干了,田一干,渠便也干了。
这溪的源头,自然是前面说的那口井了。井水溢出,洇湿着一条小溪,灌溉着百数亩农田。
小时候,我常常跟小伙伴们下到溪里。那时候,这溪很少干涸,即便水不再流淌了,也总在那低洼或拐角处汪着一洼积水,我们下溪里摸鱼、摸泥鳅,还有很多小螃蟹。
最有趣的是摸小螃蟹了,有时候把手伸进石缝、或溪岸干硬的泥洞里,手一伸进去,便被小螃蟹咬一口,疼得连忙把手缩了回来,塞进嘴里直哈气,那样就能缓解下疼痛。
有时候有幸会掏出来一两只小螃蟹,我们便先掰了螃蟹的双钳塞进嘴里,生生地给吃掉了,那味道特别鲜美呢。蟹钳比蟹爪好吃,咸脆咸脆的。
有时候,我们会在山地里挖上一个小小的窑,像山里烧石灰一样的窑,然后将蟹钳、蟹爪、蟹身用树叶包实了,塞进窑里,窑门下用拾来的柴禾生着火,一会儿,蟹便烤熟了,不等凉透了,就迫不及待地吃起来,那味道鲜美极了!
当然,这样的吃法,只有在我们小伙伴们一起放牛的时候才有机会的,几个人看着牛,几个人去摸螃蟹来烤。
后来,溪被改成了渠,就再没有见过螃蟹了,也少见了泥鳅与鱼仔。
这些年回家,很少去看那渠了,也不留意渠里有水还是干涸了,因为地已很少有人种了,更很少有人种水稻了,渠上的田大都空着,只偶尔种上些旱地的经济作物,也不在乎有水无水了。
三、路
清浅的石板路,被一代又一代人踩得光滑、透亮,踩上去能照见人影,不小心滑一跤,准能让膝盖蹭破皮。
天雨路滑,没铺石板的泥泞路,那一脚踩上去,泥泞就会没到脚踝。小时候穿一双解放鞋去上学,回来时整双鞋全被泥裹着,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不管井上村还是井下村,我想我都得叫原乡。虽然住在井下村,但如果我的原乡仅局限在井下村,那也未必太狭隘了。
从井上村去乡里(那时候叫公社),要经过井下村,从井下村去镇上(那时候叫区),要经过井上村,在井上村与井下村之间有一条三岔路,那三岔路口上,便竖有无数块路碑。
那路碑除了落款不同,正文全都一样,都刻着:左通塘尾头(乡),右通回龙寺(镇),中间一行正文,上写:弓开弦断,箭来碑当。
据说,这些路碑都是父母们替孩子立的,一生下来就立了,而且都是男孩,且大多是家中的独生男孩。父亲不想让儿子有个闪失,便在这儿立上一块路碑,祈求孩子长命。
小时去学校读书,常常经过这段路,每一回走过,我都要瞅着那路碑念一通。对于“左通”、“右通”的自然明白,但对于中间那一行字,却一直没有弄懂,后来长大了,才慢慢知道,那是一种偈语,一种迷信的说法。迷信里说,哪个人家孩子八字里命犯“将军箭”,只要立了这碑,那“将军”的弓一拉开,弦便断了,而箭一射出,便会被碑挡住了。那样,便能为孩子保命。
不过,现在那段石板路早已经不见了,一段被村公路拦腰一截,撂在了山腰上,再没人经过了,便成了荒径野陌,另一段便成了现在的村公路,水泥车道。
至于那些充满着迷信色彩的路碑,早已经不知去向了。
四、山
打小记事时起,我就一直对一个地名感到很奇怪。在村子对面有一个小土坡,队上的仓库就盖在那里,可父辈们却都叫它“对门山”。
我对这个名字很是纳闷,因在村子的对面,叫“对门”,自然可以理解,但叫山,那光秃秃的土坡上一棵树都没有,就有些让人费解了。
后来听父辈们说,那儿曾是全村仅剩的最古老的原始山林,全村最古老的原始树木都在那里,每一棵都是两三人合抱般粗。因在村子对面,所以那山一直叫“对门山”,可就在我出生之前,那儿的树木渐渐地被砍伐光了,成了一个光秃秃的山坡,后来就盖了生产队的仓库。
我怎么也不敢相信,就在我出生之前,我竟然跟一座原始森林神奇般错过,让我怎么也想象不出它原来的样子。
后来,当我亲眼目睹了一座座山上的树在被全村人的手砍光时,我才渐渐相信了那事的真实性。
我们村人口多土地少,山林面积更少,后因烧柴把一座座山的树全给砍光了,就跑到邻村山上去偷砍,我们管那叫“偷柴”。
面对一座座光秃秃的山,我当然不敢想象它原来的样子。后来,村子一步步地往山上扩展着,一座后山便全盖了房子。
在我一生残剩的记忆里,我见过全村仅剩的最后一棵古树。那是一棵巨大的楸树,四五个大人都合抱不下。
在那棵楸树被砍的当天,全队人都出动了,拧了两股长长的奇粗的草绳,分别套在树干和枝桠上,几十个人一齐往一边猛拉着,另外十来个人轮换着锯着树干。
在楸树被锯倒之前,父辈们就交待:小孩子要离得远远的,千万别走近了去看,那树是古树,很有仙气,会追人的!
那树被砍倒后,树心已经空了。花了几个月的工夫,整棵大树才被全部锯解成一块块木板。看着那一块块泛红而坚硬的木板,乡亲们无不慨叹,那可是全村仅剩的唯一的一棵古树了。自那以后,我就再没有见过楸树。
前些年回家,我特地去山上转了一圈,发现山里又有了成片的树林,那些曾经光秃秃的山又变得草木葱笼了,灌木林木交错生长着。
看着家乡曾经被破坏的生态环境被恢复了,我甚感欣慰,相信这山会变得更加葱绿、更加美丽!
本文标题:原乡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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