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动笔了,回想曾经去过的关山,总觉得有点对不起它们的美。
在日常琐碎的细节里憋闷久了,日子不咸不淡少了许多滋味。没有放假之前,话总是说的很满,信誓旦旦对自己承诺,要做一次说走就走的远行。事到临头,却前怕狼后怕虎,加上电视播报说天气恶劣、泥石流啊等自然灾害,更是令人望而却步。缩在家里任凭每天日出日落,出远门的打算总是无疾而终。暑假最后几日,儿子有点小事要去看他,又有同学好友盛情邀约,于是,仓促坐上动车,出发了。
说起来真是脸红,这是第一次独自出远门。幸亏仰仗好友费心做了细致的安排,前去位于河南辉县的路上只管放心欣赏风景。
中原大地一马平川,盛夏时期几场透雨,一扫日久的干旱,极目远眺,大块儿庄稼地打上了方格子,呈现满眼的绿,不同的只有深浅变化。偶尔几株突兀的树做着点缀,那树长的地方比较奇怪,不一定在田间地头,任性的时候就待在庄稼地中间,一株或者三两株,似乎为了给单调没有起伏的平原增加一点避免眼晕的参照物。偶见一栋精致的灰色小洋楼,孤独地插在旷野一片绿色海洋中,像精灵住的小城堡,一株参天大树像一把巨型保护伞,把前院后院揽在羽下遮蔽的严严实实,一掠而过之间,见墙壁斑驳长了厚厚青苔,更增加一丝神秘气息,是否某个月圆之夜,精灵会在这座城堡里举行聚会呢?
车在路上飞奔。
同行一个帅气的小男生,自我介绍说,九月一号正式上小学了。那可真是个不一般的小家伙,思维如济南的趵突泉,没有睡着就不停歇地涌动。问号来的特快,不停地缠着人提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关键是你不能糊弄他,有时说错了,他还要给你提出来让你脸红。真像《刘三姐》的唱词里唱的,只是把“歌”换成“问号”:问号有十万八千萝,只因那年涨大水,问号分成几条河——天呐!绝对锻炼思维,预防老年痴呆。只要你能做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览群书见多识广,灵活运用好这些知识,就能回答他的问题,要不就得跟他胡说八道,那样实在是误人子弟,因为这孩子把你的回答,作为他自己对眼前事物的认知,当场应用起来。
“看!大山!”突然那孩子惊喜地喊,我们顺他手指的方向,发现前方车玻璃上映出模模糊糊远山的轮廓。这时候窗外平原的风景有了起伏变化,接近中午时分,终于抵达位于新乡辉县的关山。
关山,是太行山南麓。
太行山,不知为什么对这个名字打心眼里感觉亲切,不知是不是因为八年抗战期间,它作为天然屏障挡住了外来侵略者,还是诗人笔下称它为母亲的缘故。阳光照耀下,山峦层层黛色如烟,山峰由近而远错落展开,山色由深变浅,最远处的山峰,需要仔细辨认,朦胧在山岚之气里,如一抹淡淡的影子,每一座峰都是奇、秀、险……各有特色。溪流淙淙于山谷里、密林处、岩石缝隙间婉转而下,精灵一般淘气跳跃,遇见一段平坦地势,则处子般安静流淌。就是一幅大气磅礴的水墨画!
山脚下,有一家食宿一体的灰色瓦舍。依山而建,前、后、右三面是房子,屋顶铺设灰色小瓦,屋脊飞檐翘角,各有回廊,檐下挂一溜红灯笼。院子左面一条峡谷,两岸树木葱郁,谷底大大小小石头早已磨去了棱角,千姿百态卧在水中,泉水叮叮咚咚从石上或者缝隙里奔泻而下,遇到低洼宽敞地方,集聚起几个碧绿的水潭,七八个孩子在峡谷里戏水。紧靠山谷右侧岸边,建了一排长长回廊,廊房之间以几丛竹子间隔开,每间摆着饭桌凳,廊檐下各挂一个大红灯笼。仔细看,每间廊房起了名字“江南好”“西湖边”“江南柳”“江南春”啊等等,对江南真是情有独钟!令人忍俊不禁——显然模仿江南风情,只是细节上不大讲究,中间篮球场大小的院子,规划成各种形状菜地,种一些空心菜、小葱、茄子、豆角等时令蔬菜,只是偶尔某个边角间杂几株花草,几丛竹子搪塞一下。那回廊北边巴掌大小的空地上,用砖垒建三四个长方形锅灶样子的东西,一侧有个摇柄,顶上盖着拱形铁皮,均匀地生着锈,上面打了几个排列整齐的圆孔,旁边地上摆着鼓风机嗡嗡响着,青烟从一侧的开口处袅袅而出,一个妇女稳稳坐在马扎上,不紧不慢转着摇柄。开始很纳闷,不知是何种秘密家什。后来,听朋友跟店家询问烤全羊之类的,才恍然大悟,这是烤全羊的炉啊!中原大地的人们,一般是实实在在精打细算会过日子的,舍不得像江南那些园林拿出土地专门怡情,一石一木讲究文化底蕴,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所以不如干脆变通一下,实用观赏两不误好了。
吃了午饭,我们开始上山。不敢说爬山,是因为坐车上“爬”的。说来都是因为带了我们妇孺之辈,怕天黑之前不能返回宿营地,为了节省时间,一行八九个人只好坐车上山。
见过了太行山,给来自胶东地区的我们第一个感觉就是: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山!连绵山脉之间,林木葱郁,一条蜿蜒盘旋的山路时而陡峭时而回旋,往前看,路被峭壁巨石拦腰截断,担心其间,车却围着峭壁小心翼翼来个急转弯,眼前又豁然开朗。近处的林木,远处的山峰尽收眼底,太阳刚好藏在云层背后,温暖的光线触手抚摸着眼底下与它共生的山峦大地,岚气朦胧中的深谷山涧呈现黛色,近处的苍松翠柏在石缝里扎根,以各种奇异的姿态,向我们展示生命不可思议的力量。
车在逶迤爬行,已经分辨不出方向。在每个山峰之间打转的太阳,晕开一团明晃晃的光,找不到轮廓。心底窃以为山顶离太阳近了许多,不再负责给我们指明东西南北。只好闷头攥紧前排座椅后背,让气息尽量变得轻巧些许,防止影响全神贯注又镇定自若的开车师傅。
听凭车在崇山峻岭间像一只甲壳虫似地把我们载上山颠。
太行山脉的关山,据说海拔1640米。下午四点半左右,我们终于到达最顶端一个平台处。抬头望向眼前的这座山峰,如擎天玉柱般陡峭。一条长长的石阶路婉转曲折,一侧紧贴着峭壁,一侧装有扶栏,有的地方开凿石壁,有的半是凌空架起,由于怕天黑之前回不到宿营地,也就省了力气没爬上去,选择直接下山。
本来以为,见过那山峦叠嶂、黛色如烟就算已经领略关山的美妙之处了。谁知随着我们徒步下山的推进,不觉感叹:原来,最美的风景总是不轻易示人!脚步越往大山腹部深入,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越让渺小的人类心生无限敬畏。
开始一段石阶比较陡峭,两侧都有栏杆。底部右侧是巨大山岩石壁,湿漉漉的岩石缝隙,钻出各种绿油油的苔藓类植物,一些小灌木见缝插针,千姿百态一在石壁上葳蕤繁茂着。接近地面的土层有了坡度,小小斜坡上开满了串串粉白色的野花,宽大墨绿的心形叶子肉肉的,隐隐地透出暗红,像极了玻璃海棠。它们就那样在峭壁下有风摇曳,无风微笑:不管你来与不来,它们都是这样静悄悄的开……
往前紧走两步,山壁出现一个贯穿上下的巨大缝隙,可容一人挤进去,伙伴们纷纷把手臂伸进缝隙,咦!现在正是暑期,外面的世界正在述说着七月流火,深山里比较凉爽也是不断汗湿透衣,缝隙里面却冷气森然,像开足了功率的冰箱一样。旁边有一块刻字石碑,看了介绍原来是天然空调!我们都知道有不用烧火就热气腾腾的温泉,却不知道山巅之上竟然会有这么神奇的地方。
下了几个台阶转过几道弯,穿插扎根在山坳里的林木郁郁葱葱,路越走越窄,眼前山体巨石参天,一条裂隙从中分开,路,就在两条石缝之间!人们借天然巨石修了往下深入的台阶,宽敞的地方,可容下二人相拥而过,前提是不怕衣服擦着石壁上湿漉漉滑腻腻的水渍。狭窄的地方,怕弄脏衣服,身子紧缩弯腰弓背挤进去,光线暗下来,脚下湿漉漉的石头磨得滑溜溜的,暗褐色的巨石仿佛就要压下来,渺小而脆弱的肉体似乎会马上变成齑粉。逼仄的空间令人压抑,幸得天然冷气凉飕飕地冒着,要不真会感到窒息。长长的缝隙之路与外界隔绝,静静地只能听到我们互相叮嘱着小心,小心,脚要踏稳!仰头看天,一丝光亮在暗褐色石缝之间无限延伸,看不到一丝天空的影子,像到了一个梦中世界。一步一滑之间抬头看前方有光亮耀眼,哦,终于看见阳光了!弯着腰从犬牙交错的巨石中登上台阶,小心翼翼探出头,舒了一口气——光影在枝叶间跳动,金色的空气带着甜香,蝉鸣阵阵,鸟儿悠悠欢歌清唱在空谷回响,蝴蝶在野花草间飞舞,多么可爱的一米阳光!
下山的路对好友有问题的老关节是一个考验,他绅士的举动与积极乐观的毅力令人佩服。我想,有些人具有山一样厚实而坚定的品格,他们的成功绝不是偶然的,而是必然的。一路上很少遇到其他人,拐过一块名曰“千层饼”的山岩,其实那岩石何止千层,近看厚的大层又分成许多薄层,当初大自然造这个岩层的时候,肯定是一个很有耐心的厨娘,火候掌握恰当——总是等着前面摊出的那层岩浆凉透,再敷上一层新的岩浆。绝顶功夫才能做到这样层次分明厚薄均匀,如鲁西部地区人家摊的煎饼。
一段长石阶顶端坐着个写生的姑娘,头带凉帽,膝盖上摊开画夹,不时抬头瞄一眼前方,凝神静气,专注于手中小小的画笔。这醉人风景气象万千,不知她要选择多少重点来描写,会不会把手累软了?
山有水,就有了灵气。那条盘古河,在山川里奔泻流淌了多少年?大大小小的瀑布无数,遇到坡度就形成飞流,宽阔一些的地方,数条水流如白练齐发,浪花飞溅如银,水声或叮咚或喧哗。平坦之处积潭水如翡翠——缅甸老坑那种通透不含一丝杂质的翡翠。河底也是巨石形成,有的地段呈不规则凹槽状,顺应着水的冲撞之势,流过之处石头并不光滑,表面呈现如水流粼粼的形态,似乎远古的水波纹一直这样荡漾着。或许自古以来,水流就是通畅、一泻千里,没有阻挡不能回旋,也就不会像有些河流里的石块儿打磨成光滑的卵石状。时不时的一束青翠点缀于岩石间,顽强斜着身子在空中探枝,分享着水花溅起时的快意。有朽木长了褐色云纹状木耳,大朵大朵集聚一起,镶嵌着一溜银白色的边,如吉祥的纹饰,美得让人心动。那布满青苔的崖壁叠岩,层与层之间或探出或缩进,如五线谱中灵动的音符,跳跃奔放或者典雅端庄。每一层岩石布满自己特色纹路,像某一些民族的图腾,像外星人刻下的符号,或者像远古的楔形文字,上面的内容,大概就是天书喽。如果你要问写的啥?哈哈,天机不可泄露!灌木疏疏朗朗点缀于这岩层之间,枝干垂下或者翘起,叶片大小浓密千姿百态各领风骚,奇花异草间杂在峭壁上随风摇曳,脚下盘古河叠瀑潺潺,真是醉了!你来了,也会醉的。醉心于叠瀑的清冽、叠岩的壮观、满目的青翠、迷离的云烟。相机不停地拍摄,真想把这云烟的神采,岚霭的气象,山的雄奇壮美印在脑海里。
我们需要撑开伞,走过峡谷崖底那段路。前方一面绝壁凌空而出,似乎要搭上对面峭壁,对面却并没有回避,一直就这样对峙着。一股水流如天女散花,从探出的绝壁之上往下飘落,仰头向上,有点眩晕,没有散开的水花飞落到面庞嘴角,甜滋滋凉丝丝的滋味儿,瞬间在唇齿间缓缓润开——上天的恩赐!站在山谷里,面对着层层叠岩,眼前的一切让人心潮澎湃,这神奇的造化从远古走来了,巍巍然与今天的我们直面!远古的人类是不是也曾经如此?秦朝时的张良呢……一股悲壮的情绪油然而生,瞬间似乎没有了古代与现代,忘记了世间利益与喧嚣。远去的目光早已湮灭,没有留下一丝可寻之处。此刻崭新带了敬畏的目光,离开后马上没了痕迹,只有它似乎站成了永恒。真想它们能够永恒,可是,又怎么能够?九寨沟地震对自然风景区的破坏就发生在眼下的昨天。渺小如我们,只是在这时光流逝中占了宝贵的一瞬间,那些不能给我们人生增加长度、宽度、厚度、深度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去拼命追逐?
下到一定地点,来到一个宽阔的谷底,遇到了那个白龙瀑。
伙伴酸痛的关节终于得到片刻休息。一对儿夫妻在白龙潭旁建了一个简易的小吃店,那用完的碗筷直接放在几块石头圈起来的清流之中自然冲刷,几根碧绿的老黄瓜泡在奔腾的泉流里,前方深潭处修了栏杆圈起来,一柱雪白的瀑布从高高的两山之间飞流直下,划一个漂亮弧线,泻入崖下碧玉般的深潭之中,水声隆隆间飞起千万水花,从底部看,如一条白龙从深潭跃出,正在越过高山,飞向天空。从顶部看,却又像大象的长鼻子低垂下来,正要戏水。小心哦,不留意它会甩你一身水花……
傍晚时分,我们围坐在宿营地峡谷边的回廊里,边吃饭边分享当日路途中趣事。灯笼亮起来了,间隔的竹子灯光下有些失真,旁边峡谷处黑乎乎的看不清,远处山谷里偶尔有鸟儿发出几声空灵的声响,近处只能听到水声在耳边叮咚。朋友说,在峡谷上方亮起灯就好了。也是,我们处在明亮的回廊间,看四周肯定不清楚。如果把灯关掉,天上正好悬一轮明月,处在这样的山间,你会感的自己那么渺小,并且在逐渐融化——慢慢看不见找不到自己!
你,已经成为大自然中一个有机的组成部分……
本文标题:太行行之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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