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珍藏着一个手模,它深深地铭刻在我的心里。它是我在上海崇明岛当兵时魏连长的手模,魏连长是一个性格刚毅、富有爱心、艺术造诣很深的人,他与我有知遇之恩,有父的关爱、兄的关怀、友的情谊。
记得90年代初的冬天,他到中原油田接兵,我们这批兵都想通过关系找到熟人,到“天下第一军”的大上海当兵。接兵干部老魏对谁都客气,对谁送的礼都登记在册,再利用家访的时候如数归还。我第一次见到老魏是在最令我尴尬的外科检查,他坐在角落认真观察着每一个光腚青年。手里拿着一个素描笔记本,三两笔就能勾勒出一个人的大概轮廓,旁边再注上简单的说明。定兵的时候,老魏主动站起来发言:“各位兄弟部队的哥们,‘天下第一军’都听说过吧,第一军不仅是番号第一,也是全军的门面,上海又外于改革开发的最前沿,我要是带走一批文化层次低又不懂外语的兵,到南京路上好八连执勤,不就给全军丢脸吗?给全国人民抹黑了吗?”他边说边给其他接兵干部递烟,再加上一张殷勤的脸,还真把大家给说服了。
武装部长也有关系兵到上海,就没有再坚持原先由各兄弟部队抓阄定轮次的方式,真接让老魏先挑兵。其实,老魏早就偷偷家访过了,迅速报上了名单,只有我不在名单之列。家道中落,父亲因油田井架事故,深埋黄土,油田领导把抚恤金送到家里,并说:“可以让孩子提前辍学,接班上岗。”家中摆弄三亩薄田的母亲动员我接岗上班,提前安排工作,班主任和任课老师直摇头。班主任通过关系找到油田领导,看能不能让其他人先代替上岗,等明年高考结束后再定结果,最后油田领导通牒,要么来上班,要么去当兵,当兵时工龄照算,不领工资。
老魏和我都有晨练的习惯,我们在一块谈健身,能隐约听到他江南吴语的口音。我知道他是接兵干部,我打着伞送老魏回接兵站,我们边走边谈,他问我:“为什么去当兵,不去上班?”我回答道:“好男儿志在四方,要到部队建功立业!”他又问我:“接兵干部家访了吗?”我如实回答了家访情况。“想去上海吗?想去天下第一军吗?不过暂时保密,谁也不能说,包括母亲和接兵干部,后面的事,一切由我安排!”
过了几天,我如愿当了兵,我们踏上了去上海的列车。一夜间,从吴淞口坐船去了崇明岛守备四团。冬天的长江口白雾茫茫,芦苇哀鸿,只有长江上一排排的轮渡。新兵集训后,我们每天都定时看新闻联播。90年代初期,每天新闻联播前的广告都是万科VCD、先科VCD、新科VCD轮番轰炸。我的名字很接近广告语,几乎同声。有一天,周未晚点名,连队指导员点到我名字时,开玩笑地说:“怎么跟先科VCD一个名字?”
有一天,老魏路过看我,同班的战友就喊道:“VCD有人找!”老魏笑着说:“很形象,也好记。”从此,在领导和战友心中,我的大名就不存在了,统称VCD。新兵期间,我的散文《崇明岛,我的第二故乡》征文活动,获得全团一等奖。新兵演讲比赛《军旗下诉说》也获得全团第一名。新兵下连前,团机关有人找我谈话,要我去机关,我就跑到老魏所在的连队跟他商量此事,他说:“团机关也就是每天收发报纸、打扫卫生,不如到连队锻炼,我觉得你适合干连队文书,对你将来考学有帮助。”我听了老魏的话,没有去团机关,去了老魏所在的特务连。当文书这几年,什么公文的格式、通知的拟定、战斗命令的下达、黑板报的制作、连队日常管理登记等等,都是老魏亲手教授我的。
第一次考试,我报考了上海第二军医大学。落榜后,老魏多次找我谈心,几乎是彻夜长谈,我才从消沉中逐渐恢复。第二年,他劝我调整一下院校,发挥写作的强项,报南京政治学院新闻系。离岛前,老魏安排我自己独立办一期黑板报,内容叫《兵之舞,军之魂》,自己设计,自己撰稿,一切靠自己。我先设计了草图,拿给老魏看,他说:“你都快上军校了,要有自信心,不能患地患失瞻前顾后,有自信才能使自己将来变得更强大!”办黑板报的时候,老魏几次路过,只远观而不近看,我知道他还在背后默默支撑我,是在给我加压,培养我的自信心。我在黑板报的左上角设计出了一个手模区域,寓意手就是魂魄。我准备好了墨汁、毛笔和白色的宣纸,逐一找连队其他领导按手模,最后才找到老魏,他意味声长地对我说:“你与我女儿同龄,在她身上投入都没有你多,我的手模就不要张贴了,送给你,珍藏吧!希望你今后如手模的寓意一样,做人要黑白分明,做事要纹理清晰!”说这话时,我看到了老魏的眼眸中溢出父爱的慈祥。
离开崇明岛日子还是到了,老魏把我送到上海虹桥车站,送给了我一支钢笔、一个笔记本、一本《新选唐诗三百首》,一本《猫儿洞诗选》,还有一双当时只有连队干部才有的迷彩解放鞋。在登上火车的一瞬间,老魏对我说:“你是我接的这一批兵中最优秀的,我为你骄傲,也为你自豪,好好学习,再回四团!”我含着眼泪上了去南京的火车,一路上都在回味着老魏的恩情。
老魏的黑板报在一军一师是很有名的,从布局到构思,从构图到点缀,从色彩到花边,都搭配得恰到好处,给人以美的享受。每年的三月南政都要举办全院黑板报评比,主题永恒不变“向雷锋同志学习”。我采用的是得到老魏真传的三位一体平行投影设计。先给雷锋肖像设计一个立体方位,看到的用实线,看不到的用虚线,从两个侧面看有着很强的立体感。这次黑板报评比,我获得了一等奖。第二年,我又参加了比赛,采取的是老魏最善长的拓片手法。黑板报以灰色为主,在右侧通过透视法描绘出雷锋的半身像,然后调出广告色,先勾勒,后填写,字体更有了凹凸感。一不小心,我又获得了全院一等奖。毕业前夕,我的长篇诗歌《连长的爱》在昆仑杂志上发表了。南京军区《人民前线》副总编看到这篇文章后,到学校专门调查我的情况。我特别高兴,专门请了假,到崇明岛征求下老魏的意见,得到的结果是,他已离开了四团去了成都飞机设计院。
十几年后,有人给我说老魏从成都转业到了南京六合区街道办事处,后又下海经商,最后全家去了吉尔吉斯斯坦,从此再也没有了音讯。
老魏给我的手模,我一直随身带着,从长江抗洪前线到冰川大漠,再到繁华的都市。虽然手模的白色已泛黄,但纹理依然清晰如初。想念老魏时,我就拿出来看看摸摸。看着这个手模,是那么的亲切;摸着这个手模,是那么的有力,仿佛老魏就站在我的眼前,那慈父般的谆谆教诲,在我的耳畔回响着、回响着……
本文标题:老魏的手模
- 相关推荐
【老魏的手模】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