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元钱的帐单

2024-12-18 12:15:55

拾元钱的帐单

  一九八三年秋,农事收割还来不及收场,村干部一班人早就挨家挨户收粮收款,同时下达当年冬季水利任务——杨岭山工程。催督劳力赶快上工地。老少爷们丢了杨叉抢扫扫,几乎都是踢破鞋头,忙得团团转。年少的我刚刚步入陈桥中学,对世事不闻不问,欢快得象只小鸟,沉浸在快乐之中!

  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吃了五谷杂粮,哪有不生辛寒的。在杨岭山工地,有着伤子之痛的父亲.看到与哥哥年龄相仿的孩子们,个个生龙活虎,朝气蓬勃,心中有如沉甸甸的铅球睹得颤抖。加上过多的土方任务,寒天冷冻风餐露宿,全凭个人单打独斗,如果我儿也能助力帮忙……伤心之际,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头昏脑张。扑通一声,栽倒在地,钩子扁担抛在一旁。接连冷颤、蜷缩,“哇”的一声,大口鲜血脱腔而出。染红了脚下一遍冻土。同村的乡邻围了拢来,连忙将父亲送往工地临时医院。

  在缺医少药无设备的条件下,医生开了一些常用药并嘱咐说:“这病非十天半月能治,此地不可久留,赶紧送县级医院去治疗”。幸好土方任务接近尾声,父亲还是放心不下。好心的堂兄祖松大哥当即提议,等自家孙男子侄完工后,都来帮一下忙,每人也挑不了几担,让父亲安心养病,免去后顾之忧。人非草木,父亲感激不尽,摸摸索索从靠肉的内衣里掏出唯一的大面额:拾元人民币,交付给亲侄子,我的祖松大哥。说声:“就有劳各位,代劳拿去买点荦腥。此情此景,芳某会记在心上,以后致谢。”在本族中,父亲既年长又份尊,所以没有说太多的感激话语。

  在本村跑运输的人陪伴、照顾下,父亲躺在拖拉机上,一路颠簸回来了。母亲东拼西凑,陪同父亲到监利人民医院做了各项检查。得出结果,五花八门,病情繁琐复杂,什么风湿关节炎,神经紊乱症,胃病溃疡。大小药物吃了不少但无疗效。为了父亲早日康复,和善的母亲,还得四处打探江湖偏方,烧香化表,请神下马,不厌其烦,倾尽所有,尽其所能!

  年底,**一班人来到家中,征收公粮水费欠款,还有堤工任务款项。父亲有气无力说,自家侄儿侄孙答应帮忙完成土方任务,哪里还欠什么堤工任务?

  村干朱会计说:“你家侄儿侄孙自已的都不想干完,哪个还有心情帮你来挑<任务土方>。剩下土方镇乡追得紧,村级组织出钱卖给别人挑了。现在来收这个款,有钱交钱,无钱就作息钱按结。”其实村干部心中有数,上半年哥哥的病逝,拖累父母医得人财两空。如今家中正经人‘顶梁柱’又病了两月未愈。人生能缓几口气,农村有哪家能吃得消。所以**早就预算定了。父亲唉声叹气自言自语:“造孽啊,不该得这场瘟病,连累伢儿母子活受罪。”母亲无奈,看了看所欠金额数,又看了看父亲,欲言又止,含泪签字,按了手印。**一班走了,母亲哭了,我的眼睛模糊了。从此,我知道家中背上了高利贷,拿了利息钱。带上了穷困户的帽子。

  同年腊月二十八、九,姐姐送来几枝莲藕,和四条约三寸长的小鲫鱼,看着病床上的父亲,说了一些伤心话。抱着母亲痛哭一场。病魔再次闯进本不殷实家庭,亲朋邻里望而却步,爱莫能助。姐姐擦干眼泪,依依不舍回去了。

  三十上午,太阳暖乎乎照晒在门前禾场,往年的腊货飘香,今年一无所有,家徒四壁,透射一股寒气袭人。父亲柱着竹棍,艰难地来到禾场上晒晒太阳。坐在木椅上,愁眉苦脸。摆摆头,又抬起头,要我叫来祖松哥。问起杨岭山工程任务的事。大哥说:“拾元钱买些猪肉和包心菜,都来吃了两顿,本来是准备帮忙挑的<我家土方任务>。村干检查验收,各家各户收尾工程,修修补补,都一直忙到天黑。天寒地冻的,谁也不愿在哪荒山野岭的鬼地方多呆一晚,各自挑着被袄行李,搭载顺道车回来了。叫我也无可奈何。”父亲没有责怪大哥,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这个事我能理解。”稳了稳,又说:“你们没有帮我挑土,用了我的拾元钱,应该还给我是不是?昨天朱书记等人过来,我才知道。如今都帮我用利息算钱了。今天大年三十了,你拿十元钱出来还我,好让圆伢上街买点菜啊。”大哥一脸惘然无奈,要我拿来纸和笔,列出了吃过一餐两顿的所有人员名单和金额,有二块六毛的,有一块三角的。我拿着合计十元钱的账单,满怀希望的去挨家逐户去讨去要。有的说家里没钱,有的说没有吃,拿各种理由来搪塞我。真的一分钱没有要回来。让我感受到人世冷暖,世态炎凉。我的心冰凉冰凉的。拿着拾元钱的帐单,空手回家。

  面黄憔悴的父亲气愤不己:“狗日的么数,黑良心的,都看到老子一家去(死)的”。一向温和的母亲闻声从厨房跑出来,见父亲气得直打啰嗦,眼噙泪花的安慰着说:“算了,吃都吃了,哪个愿吐出来,别气坏了身子,只当多买两份中药。再说吃药还苦,是啵?”

  年夜饭,母亲煨了一罐萝卜汤,煎了一盘姐姐送来的鲫鱼,宰了家中唯一的老母鸡炖了半边。看着父母亲没有太多的言语,我和九岁的弟弟默不作声,小弟来夹鱼吃,母亲帮忙夹了半尾给他说:“以前大年三十晚上的一碗煎鱼,一直端到新年十五元霄,称之谓有吃有剩,年年有余,人们都吃蒸鱼,蒸肉,哪个动筷子吃煎鱼。”顺手舀了一瓢羹鸡肉汤给父亲,要我们吃鸡肉。自已却吃着萝卜头。并说鸡与吉同音,吃了以后会大吉大利。父亲夹了唯一一只鸡爪给我,对母亲说:“难为!难为你了!”这鸡爪戏称‘抓钱手’以后这个家就靠圆伢<我的乳名>来挣钱了。母亲接过话柄说:“孩子还小,你的病会好起来的.”父亲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小弟,意味深长的说:“‘家有长子,国有大臣’。以后好生对待你弟弟吧。我哪舍得这两个秋瓜籽(指晚年得子),天生人天必养人,听天由命吧。”眼圈噙满泪花。

  三个菜的年夜饭,看着母亲吃着萝卜汤,看着父亲那张腊黄的脸,看着小弟贪婪无知的神情,我似乎明白了很多,如今我是父母唯一的希望,有不可推卸的重担等待着我。

  一张拾元钱的账单,在我心里有过太多痛,太多爱和恨。一晃三十五年了。在脑海里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象!感谢苍天大地让我父亲慢慢好起来了!感谢我多灾多难的父母,不离不弃,百折不饶。用温暖的怀抱,给了我们兄弟姐妹一个完美的家。感谢曾经帮扶过我的亲友们,是你们用热情双手抚平我那心灵深处的坎坷路。远在异乡的我,时常默默为你们祈福,祝愿好人一生平安!幸福吉祥!

  愿留守在家年迈的双亲,身体安康,苦尽甘来,福泽绵长!

  作者:肖春华

  二O一七年六月.于广东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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