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是我们家的美人,这在全家里是人所共知的。我看过姐姐年轻时的照片,是那个时代的黑白照片,照片中的姐姐穿着流行于五六十年代的对襟上衣,细细的碎花衬着一张山清水秀的脸,严谨而略含懒散的眼神里流露出凝视、怀疑的火焰,与淡黄的背景形成对照。那是我见到姐姐所有的照片中最好的一张。她的那双美目穿过历史的风雨向我投来,有一种惊艳的感觉。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的一个春天,一辆三轮车载着姐姐出嫁了。姐姐嫁给了当时一位军工厂的工人。关于那段经历我的记忆非常模糊,我只听说姐姐当时就住在武昌武太闸路一带,她离开武汉是后来的事。(因为军工厂全部迁移到松滋。)
姐姐离开武汉时心里黯淡极了,她美丽的背影对着长江,泪水流了下来。那应该是一个有风的秋天,她和姐夫坐上西去的汽车,站台上没有亲人为他们送行。在黝黑的车厢里,她望着武汉的落日,视线渐渐模糊,在汽车驶过故乡时,她有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这是后来姐姐告诉我的。武汉的岁月应是她的花样年华,而西迁则是她生命的一声暮鼓。在那场政治风暴中,我依稀看到姐姐一家像随风飞翔的寒鸦,作着低飞的姿态。
那些年,我们家总被一些愁事缠绕着,解不开,越理越乱。黑夜里母亲在屋里咳嗽不断,有时听到母亲拍墙的声音穿过黑夜的天空。不知为什么母亲总是拍墙,她和父亲经常一天里面面相对,不说一句话。因姐姐走后,母亲的病越来越重。那时家里没有电话,一封信要在路上走很多天,姐姐每年有很多来信。父亲母亲总在夜里的灯光下听我读信一一那是关于姐姐几百公里之外惟一的音信,带着姐姐的气息。我记忆中第一次出现那个陌生的地址一一松滋。父亲母亲的表情随信中的内容和情绪起伏变化,但大部分时间是静默的,那些年我常到邮局给姐姐发信。
几年后的一个春节,姐姐回来了,带着她的二个儿子:长子建飞、次子建超。二个男孩整齐地站在老家的院子里,一律眉清目秀。姐姐依次叫着二个儿子的乳名,像一个女将军。姐姐命令他们叫爹爹、嫁嫁,这是大舅,这是小舅……姐姐的笑写在脸上。
姐姐有一副银质的手镯,是出嫁时母亲送她的。月亮一样洁白地绕在她的手腕上,高贵、华丽中带有一种阴性的美,我不知这副手镯要多少钱,只知道很贵,当时很少人能戴得起。她过年回家帮母亲干活时要摘下手镯,搁在桌子上,手镯与桌子碰撞时发出隐隐的响声,像月光落在草丛的声音,轻柔、迅速,但我听到了。那是我童年见到的最贵重的东西。姐姐从松滋带回一些新奇的东西:崭新的呢子布料,(军工厂发的)。我清楚地记得,正是那匹呢子布料引发了我们兄弟一场旷日持久的争吵。姐姐和她的儿子们回来时,给我们带来了很多欢乐,但是很快归于沉寂。
我是在1992年去过姐姐家,是随父亲一起去的,那是我唯一一次去松滋。记得汽车一直逆着阳光朝西方向行驶,太阳和月亮在车窗外此起彼伏,一会是山一会是水,汽车“咣当咣当”地一直响着。从汽车站到姐姐家还要坐一段汽车,车上肮脏不堪、气味难闻,车下不断有小孩往车窗内扔石头,有一块石头正砸在车窗上,玻璃“哗”地碎了一地。
见到姐姐后,我迫不及待地要看姐姐的手镯,因为我见她的手上没戴,姐姐说早没了,随后又说换钱了。我心里暗了一下,没再问别的,临走时,姐姐问我想要点什么?我说什么都不要。她说给你只玉器吧。玉器?松滋哪来的玉器?这可是离武汉几百公里的鄂西啊。
本文标题:姐姐很早以前是我们家族的另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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