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平实的爱情
□冯连伟
娘16岁嫁给爹的时候还是一个黄毛丫头,爹的财产是一间半破草屋和半个铁锅。爹和娘能走到一起是我的大伯和姑姑一手操办的,既非父母之命也非郎财女貌。我长大了,听爹和娘坦率地拉起当年结婚成家,在媒妁之言中还有“虚假”因素:爹当时没有什么财产,娘也没有媒婆介绍得那么娇美。但在近五十年的共同生活中,没有多少现代爱情元素的婚姻生活却亲情浓浓,共同养育拉扯了一大家人口。
从我记事起,娘在我心中敢说敢做,爹则慈祥、沉默寡言、与世无争。在我们农村,一般家庭是男主外女主内,而在我们家里,娘虽然比爹小6岁,但娘是我们家里里外外的一把手。过去家里条件差,缺吃少穿,为了一家人的生计,东挪西借、赶集上店的都是娘。用娘的话说:“你爹呀,家里三天揭不开锅也找不着他,别人踢他三脚也不会还手!”
其实,娘是全家挡风遮雨的伞,是儿女心中的靠山；爹呢,是一头默默耕耘的老黄牛。在爹和娘一起生活的岁月里,如果说娘多么爱爹或爹怎么爱娘,我从未听他们用语言描述过,但我清楚地记得,家中有什么稀缺物品,娘都是把爹放在第一位；逢年过节,娘不曾给自己添一块新布,但必定要给爹添一件新衣。爹呢,在我们跟前说的都是娘的好,从未听到他说娘半个孬字。爹摆水果摊时,娘总是自豪地说:“你爹知道我别的瓜果不吃,每次都给我带一个最好的甜面瓜。”生活艰难,世事复杂,我听到过娘的哭声、吆喝声,但从未听到爹娘间粗声大气地说过话。
在我的记忆中,爹娘总有说不完的话。我上小学和初中的时候,家里除了一台收音机外,连个电视都没有。夏天夜里蚊子特别多,冬天的夜特别漫长,睡在冰冷透风的屋里一会儿就被冻醒。那时一年四季的夜里,唯一的乐趣就是听隔壁的娘和爹拉呱,往往睡醒一觉还听到他们在说话。那时经常好奇,爹娘到底有多少话说呢?现在想想,爹娘在艰难的养家糊口之路上共同携手前行,娘掉泪的时候,爹给她安慰；爹劳累的时候,娘给他擦把汗水——这就是爹和娘的爱情啊!
爹确诊患了癌症时,我和哥姐最初想瞒着娘。但因为要做手术,我们担心万一手术时发生意外,会给不知内情的娘造成终生遗憾。于是决定由我去告诉娘爹的病情。我回家带爹进城看病时,是直接从他车站旁的水果摊接走的,仅仅相隔三天,告诉娘的就是爹得了不治之症,就要马上动手术的消息,这沉重的打击立即让娘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娘在家里整整哭了三天三夜,把给爹预备的“送老”的衣服都准备好后,又强装笑脸到医院侍候爹。
爹因有娘而幸运,他不仅活着下了手术台,而且经过一个月的住院治疗,顺利出院了。但因为这场手术,爹的身体极度虚弱。怕影响我们的工作和生活,从动完手术到最后离开人世,10个多月的时间,300多个日日夜夜里,娘独自承担起照顾爹的重担。娘坚定地说:谁也不用,谁也没有我照顾你爹照顾得尽心!你们好好做好自己的工作,就是对爹最好的孝顺。那一段日子,既是爹娘共同生活的最后时光,也是娘一生对爹爱的集中体现。我回家的时候,总是看到娘为爹忙碌的身影。年过六旬的娘又像年轻时一样跑东跑西赶集上店,用娘的话说:“你爹想吃什么,只要我能买到我都买给他吃。你爹多活一天,我们就是一个完整的家,就有人陪我说说话解解闷啊!”
爹最后还是把娘扔下先走了。记得爹去世前夕,我回去看他的时候,趁娘去做饭不在身边,爹悄悄对我说:“你娘要强了一辈子,也累了一辈子,现在老了,我要不在了,你们都要好好孝敬你娘,千万不要惹她生气。有你娘在,你们回来还有奔头,还有这个家啊!”
爹去世后,娘哭得天昏地暗,她一遍又一遍地哭诉:“我亲亲的人啊,你把我扔下你走了,以后我给谁说说知心话啊?谁再给我暖暖脚捶捶背啊……”
屈指算来,娘失去爹已近二十年了,娘为父亲流过的泪水不计其数。娘坚持在她的老屋小院里生活,每次劝她进城与我们同住,她总是说:“我住在这里,逢年过节你爹熟门熟路地还能回来看看啊；我要上城里住,你爹上哪里找我呀?”
世界上的爱情有很多种,在我眼里,爹和娘之间的爱,更多的是亲情,是融入到血液中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那种平实、质朴却回味悠长的感情。
本文标题：平实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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