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冷,似乎从人间蒸发的生命又凝结起来,在幽蓝的半空中注视你。一连几天,我都感受到了这种招唤,她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呢?
我认识这样一位老太婆,七八十岁的年纪,她是邻村的。那是一个年末的中午,我从街上经过。许多摊点还摆在街边,不少人从家里赶出来添置点什么。一个两个拎了包裹,衣着体面的人走过。街面上落满了金色的阳光,阴冷的风也收住了翅膀。但寒气还是从地底下阴影里钻出来,袭击每位过往行人。我粗枝大意地看着,隐隐生出欢乐的味道。街上认识的人很少,我就这么走着。快到菜场门口,我看见一个又疲惫又困顿的老人半蹲半站在阳光里。她似乎很累,想换个姿势。但动作有些僵硬,她太引人注目了,我马上注意了她。头发花白零乱,眼睛里有股哀伤的光。我认出了她,觉得她是孤独无助。我不忍再看,匆匆瞥了一眼,记住了她苍老的白发和令人心酸的年纪。我悲哀地往前走,不远处的街道里,一群人聚在一起,高声地谈论什么。他们也是那样地引人注目,每个路过的人都愿意停下来看他们说笑。那个四十多岁,手捧茶杯,腆着肚子红光满面的人最兴奋。他两腿分开,大笑起来身体就往后仰着。走近时,他炫耀似地看着我,我冷酷地白了他一眼,带着愤怒离开了。
趁春节卖些青菜,赚几个小钱,这本没什么。天这么冷,我母亲也没出来,她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心情还要出来讨生活让我难受。别看卖点青菜,也是很麻烦的事。先要种,浇,都是花力气的活。等可以卖了要去采摘,整理好。特别是冬天,十个手指头露在寒风里,吹上半天,还要到冰河里洗干净,不干净别人不要的。我妈冬天去卖菜总在下午,人好受些。菜场里是冬冷夏热,每次回来总说明天要多穿件衣服。这老太要作死了。我想起上次在菜场,她提了竹篮,弯了腰,由于没人理她,显出失魂落魄的样子。那半篮的青菜和她一样可怜。人群在她面前分出一条道,大家都装作没看见她。即使是老年人,大家都喜欢充满活力,心灵饱满的。对于落难的就要皱起眉头避开。她大概还记得我,走过来恳求我买她的菜。父亲死后,母亲就在家种菜卖菜,我是用不着的。我对她笑了笑,摇摇头,她失望地看了我一眼,麻木迟钝地转过身。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太残忍了。如果有上帝的话,他一定会责备我们的,怎么能对别人的痛苦无动于衷呢?
回到家里,我总是不安生,她的一头白发和走投无路的样子老在我眼前晃悠。后来和母亲说了。母亲说,亏这个老太,零下七度的天气还要出来,摊兆势。子女怎么不管的?子女盛点饭给她吃也就算了,噢,好像和子女分开过的。大概是这样的吧,她可能不愿过多地麻烦子女。有病就拖,有精神就要挣扎起来弄些钱。钱比什么都重要。
我是去年才认识她的。当时她拄了根木棍,手臂里有只篮子,走走停停,似乎在竭力忍受身体的不适。她头上裹了条方巾,高大的身躯弯曲着,背上的衣服高高隆起。这是乡间的秋季,煦暖的风从田间吹过。路上很空旷,那团乌黑的人影很引人注目,主要是她身上的痛苦令人不安,并传递给每个看见的人。我很诧异,我们村没有这样一个人吗?是谁家的亲戚呢?也没去多想。正是下午刚吃过饭不久,懒洋洋地什么也不想干,我坐在太阳下,全身像海绵一样吸满了热量。我在等这段昏沉沉的时间过去。没想到那老太婆却颤巍巍地走进院子来。我们都吃了一惊,看着她,她有些为难地开口:前面卫琴不在家,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我妈说:她好像帮别人烧饭去的,要晚上才回来。她有些焦急:和我说好今天帮来我刮痧的,她怎么忘了。我们让她坐,并请她吃饭。她心情舒展了一些,靠在墙上坐了,说:我不饿,我不饿,我一点胃口都没有。一面把乌黑的竹篮子放下,里面有一只空碗,还有几张草纸。我心里不禁一震,拿了些话梅饼干给她。她忸怩地拿了,却不吃。一会儿看见她把东西包在草纸里了,我后悔没多给她一点。她坐了一会儿就吃不消了,头垂下来,打起了瞌睡。我们都没惊动她,她在太阳里睡着了。我妈出去干活了,我有些心不在焉,不知会怎样结果。
本文标题:如意忽悠的思绪如地下的根四处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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